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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哈卡尔的风悄然潜入营屋的窗中。

营屋不大,石墙厚重隔绝了城中零星的喧响,只有远处哨楼偶尔传来火把晃动的声。

屋内灯火已经熄灭,只从窗外投来些许月光,在地面上投出不甚清淅的光斑。

莱昂终于躺下了。

这是他自率队北撤以来,第一次真正平躺在一张床上一一哪怕只是城堡营房内一张硬得象石板的木床,对此刻的他而言,也已实在难能可贵。

他惬地望着天花板,迟迟没有入睡。

板甲与披风早已脱下,伤口被再次重新包扎,手中的剑摆在床侧触手可及的位置。

可即使一切都放下了,他依旧能感到肩膀那股沉沉的重量没有丝毫减轻,反而随着夜的寂静,

更加清淅地压迫着神经。

他太累了。

不仅是骑兵们疲惫不堪,他自己也早已心力交。

从王都奔袭到维斯堡,再从维斯堡北撤到哈卡尔要塞,从彻夜血战的燃魂杀戮到北撤途中一战再战。

他几乎没有片刻喘息的馀地,旧伤还未痊愈,新伤便又接而至。

他必须时刻站在最前,不止为了斩敌,更为了那些在他身后、依赖他走出困境的同袍与平民。

他不能倒。不能露出一丝疲态。

因为他是队伍的锋尖,更是他们信心的支柱。

在这片灯火终于熄灭的黑暗里,在这层石墙与夜色的遮掩下,他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外壳,只是一个疲惫至极的年轻人。

莱昂睁眼躺着,双眼失神地望着屋顶那片天花板。

他想起了那一夜一一维斯堡陷落的那一夜,那个悬在敌人腰间的头颅,那柄斩断他剑锋的巨斧,那段不该重叠的梦境与现实。

他进入了燃魂状态。

那不是训练、不是本能、也不是骑士之力所能解释的觉醒。

那一刻,他记得自己的灵魂象是被烈火灼烧,记得每一剑劈出时,眼前的世界都变得迟缓得仿佛静止,记得那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杀意与力量灌注进了每一次挥剑中。

那种非人的速度、杀意与意识延展,不是任何一位他见过的骑士所能拥有的力量。

那种力量不属于他在王国的训练、战斗与意志积淀所得,它更象是一一某种传承,某种与梦境中他那条宿命之路共鸣的回应。

“那晚的力量那种状态—是从梦境中得来的吗?”

但自从那晚燃魂之后那个梦,那个他每夜都会进入的奇异梦境,便再未出现。

他无数次在半夜惊醒,无数次盯着营帐顶、林间树影、或是马鞍边的星空,但都没再见过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是因为那夜进入了那种状态——”他暗自思,“才让梦境沉寂了吗?还是——那个梦境,

本就是那股力量的源头?”

亦或是那个梦境已经彻底结束了?

那个世界不再欢迎他了吗?

他不知道,没人知道。

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是一种灵魂的牵引,还是·-某种真正存在过的、真实的“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的事太清淅了一一清淅到根本不象梦。

莱昂眉头微,眼神依旧盯着那暗沉无光的屋顶,思绪却早已不在这间营屋之中。

“那个梦到底是什么?”他心中低声自问。

他从未与他人说起过那段经历,那段在梦中反复轮回、真实得几乎无法用“梦”来称呼的岁月。

梦中,他并不是莱昂这个名字,也不在现在这个王国,甚至不象是在同一片大陆。

他在那里渡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体会到了从未感受到的普通家庭的温馨·直至那场变故发生,直至他失去至亲,直至他立下誓言,要报此血仇。

那里的父母,是另一个身份的他最深的牵挂。

他至今仍记得那个梦境世界中,自己亲眼看着父母被杀、家园被毁时的痛苦一一那种真实的痛楚,不象是梦。

就如同他现实中亲眼看着父亲的头颅悬在百兽长腰间的那种痛一样。

“如果那不是梦呢?如果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呢?”莱昂轻声喃喃。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那个世界的事太清淅了一一清淅到根本不象梦。

况且,按理说,一般的梦境是经不起深度推敲的,一旦深入思考,细细探究,就会发现梦中的逻辑完全不合乎常理,只要醒来后还记得,就能立马体会到梦境中逻辑的混乱与异常。

但这个梦不同,梦中世界的逻辑如此完整,战争与政治错综复杂,每一场冲突都有其背景与前因后果,甚至连冷兵器的作战技巧都与现实真实无异。

那里的人有着各自的信仰与野心,城市与村庄有着明确的地理位置与权力划分。

梦境中,他感受到的创伤、愤怒、羞辱乃至战斗中的肌肉疲惫感,都与现实别无二致,

这怎么可能是梦?

梦境不该有那样镇密的逻辑,那样真实的历史与人情,更不该有那样刻骨的仇恨。

“若那个世界真实存在—我是否每夜入睡时,实际上是在另一个身体中醒来?”他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竟没有立即否定。

“所以——哪一个才是真实?”

他再一次望向天花板,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屋顶,穿过重重山脉、夜色与风雪,落向遥不可知的另一个时空。

“还是说它们都是真实的?”

他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把自己这段时日以来所经历的现实看作主线,还是该把那个梦境看作一段异化的真实。

“如果那个世界真的存在”他喃喃低语,“那我从燃魂之后,再也无法回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已经永远失去了那段人生?”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紧,仿佛有某种深处链接正在缓慢断裂。

“那我在那里的誓言又算什么呢?”

他想起梦中那个少年,在血泊中跪倒,在父母户体前颤斗地握紧一柄不属于他的剑。

他曾对着劫掠者留下的废墟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为父母报仇。

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那份誓言,是那个梦境世界中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是他背负仇恨的起点,是驱动他踏上战场、一次次拼死奋战的根本。

可现在呢?

若那个梦境已经沉寂,若那个世界的门已经永远关闭,那他的誓言呢?

是就此搁置?还是被那燃魂之夜的怒火,一并烧成灰烬?

“我甚至不知道那一切——是否真实存在过,还是说只是一个自我欺骗的梦———”

“我是否,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一丝刺痛从胸口蔓延而上一一那不是身体的伤,而是某种比伤口更深的东西,一种几近抽空内心的惶惑与自我质疑。

“我真的没有机会再为他们复仇了吗?”

他侧过头,看着床边那柄剑。那是现实世界的佩剑,冰冷、沉重,却也真实。

可梦中那柄剑的手感他也记得一一甚至能记得它在每次战斗结束之后,被自己在磨刀石边一点点重新打磨的过程。

他是真的握过那柄剑,也是真的在那个世界生活过。不曾比在现实世界之中虚假半分。

“如果那只是梦,那为何我记忆中他们的面孔至今还如此清淅?”

“如果那只是梦,那我为何会怀念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笑、他们手心的温度?”

他闭上眼,指尖缓缓握紧,却又在下一瞬间松开。

风从窗缝掠过,带着夜的微凉。

月光斜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痕。

“那并不是梦或许只是某种我未能理解的现实?”

他想起了燃魂状态下那种无法言说的精神共鸣,仿佛有某种存在,在灵魂深处回响着、注视着,带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意志,与他一同执剑。

他甚至怀疑,那份名为“燃魂”的力量,是否正是来自那个世界一一或来自那个世界的他自己两个自己,两个世界,一道灵魂。

而那份复仇的执念,是两个世界的“他”共同的心愿。

莱昂缓缓睁开眼,那双黑瞳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冷色。

“这些天的梦境消失,是因为力量耗尽,还是因为我打破了某种界限?”他思索着,眼神却越来越疲惫。

他想起那梦中世界残破的城堡、烈火焚烧的夜色、嘶喊奔逃的人群,还有维斯堡燃魂的那一晚,仿佛来自虚空的那句低语:

“醒来吧。”

那声音仿佛回荡在他耳边。他曾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听错觉,可现在回想,那股深沉的意志更象是一种跨越两个世界的指引。

“如果它还在—”莱昂闭上眼,喉咙微动,“那它会不会,在等我完成一场双重的复仇?”

他想再思考些什么,想再深入探索这一切背后的因果一一可思绪逐渐变得模糊。

他的身体已在极限边缘,意志也再支撑不住那沉沉的疲惫。

不知何时,他的呼吸渐渐绵长,意识缓缓沉入夜色之下。

那最后的一丝念头,就象落入深海的火星,消隐在心底一一“梦境——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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