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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坡之下,混乱的战场尤如一口沸腾翻滚的铁锅,血与火搅拌成浆,嘶喊与怒号交织如雷。
兰德尔那一声命令,如撕破浓雾的号角,穿透杀意弥漫的空气,在骑士们脑中轰然炸响。
赤阳骑土团残存的战士们,从泥沼中猛然挣脱,战意重新燃起。
怒火、痛恨与不甘如同三股炽热的熔流,交织成一根被压紧已久的弓弦,在这一刻猛然弹出。
他们无暇悲恸。
雷蒙的死,是一柄钉入胸膛的长矛,是一声将整个骑士团精神支柱震碎的闷雷,但若此刻不能将这口血吞下,他们将再无机会为他复仇。
“快撤一一不要停!!”兰德尔嘶声再吼,声音早已嘶哑,却仍压过了四周的刀剑交鸣。
数十道浑身浴血的身影如破阵的利刃,随他一头扎入尚未闭合的血路,向着丘林边缘疾冲而去。
铁蹄狂踏,战马嘶鸣。
马蹄踏碎泥泞,血水四溅,铁甲撞击之声如雷鸣般滚过斜坡与乱石。
兰德尔一马当先,握剑策马,冲杀在最前。
在他身后,一名接一名骑士紧咬不放一一他们已无暇结阵,也无力列队,只能勉力跟随,以残破的身躯作矛锋,以满腔的意志为盾。
他们斩开一线通途,将死者踩在身后,向尚未熄灭的希望奔袭。
东侧,一支小队悍然转向,绕过斜坡突进向前。
他们的战马所剩无几,仅六人得以骑行,其馀人不得不被迫弃马步战,步履螨,仍手持长剑,断然向侧翼敌军扑杀而去。
他们的自标不是生路,而是牵制一一用生命拖住兽人侧翼的围合,为主力争得突围的片刻时机。
西侧,一名骑士长领着七人小队冲进一片乱石丘壑,借着地形高低起伏突穿敌军。
石块翻滚中,长剑破风而起,猝不及防地洞穿一名兽人咽喉,腥血如泉喷涌。
“跟我冲!!”那骑土长一声暴吼,率队顺坡俯冲而下,生生撞开一段破口中段,才是最残酷的搏杀。
那是雷蒙临终前斩入的战线裂口,曾是一条血火开辟的信道,如今却被火斧氏族残馀战士死命封死。
战线虽乱,但封堵之敌皆是悍不畏死者,他们用户体填阵,用吼声压敌。
十馀名仍有战马的骑士无惧前方血墙,勒缰提剑,骤然加速。
重骑铁甲狂奔,如雷霆砸入敌阵。
一名兽人高举巨斧,怒吼着拦在中路,被最前方的骑士撞得人马俱碎,身体被撞飞数米,落地时胸膛已塌陷成一滩破肉。
另一名从侧翼跃出的斧手刚扬起刃锋,却被一骑横斩斩断手臂,随后长剑顺势上挑,从其腋下斜斩至锁骨,连骨带血撕裂成两截!
“跟上!!”一名骑士声如霹雳,马刀挥落,将阻路之敌头颅斩落,鲜血喷涌中马身一跃而过。
“杀出去一一!!”
一声声怒吼震彻战场,在敌阵中划出一道道血色轨迹骑士们狂奔不止,身上的盔甲早已战痕累累,仍死战不止,拽着缰绳死死跟随队伍冲杀。
他们奔过之处,尘土与血浆齐飞,残肢断臂在身后坠落。
这是赤阳骑士团最后的馀火,在死中求生,在血中燃烧!
他们并未在雷蒙死后失去斗志。
而是继承了那一道雷霆般的怒吼,继续在血海中奔行。
战场中央,兰德尔挥剑斩断一名兽人头颅,纵马疾驰而过,他没有回头,只在每杀一人后,再次环视战局,将目光投入每一处可能的突围的空隙。
他在赌。
赌雷蒙的死换来的混乱,能为他们争得哪怕半刻喘息。
他赌对了。
雷蒙那一击,如雷霆劈开了火斧氏族的中军脊梁,族首塔哈格重伤濒死,血誓亲卫尽数伏诛。那一战震碎的不仅是敌阵,更是兽人指挥中枢的运转。
短时间内,兽人大军的前线陷入剧烈震荡,调兵失序,两翼迟滞。
正是这混乱,让赤阳骑土得以从战场最内核处掠出,绕行丘林,避开主阵锋芒,在一片兵锋交错、血火交织的战场中撕裂出一道又一道尚未闭合的生路。
他们没有列阵,也无暇重整。
赤阳骑士们绕行直奔外围丘林,避开中心军力,竟在四散之势下,各自撕裂出一道道狭小的生路。
但兽人不是木偶。
他们虽悍勇粗暴,却不愚钝。
随着族首塔哈格下令全军围杀,残存的狼骑兵亦被调集起来,沿着林带纵马追袭。
林地的边缘回荡起狼骑的咆哮与座狼的奔踏之声,如暴风般卷来。
高坡之后,原本陷入混乱的兽人中军也已渐渐恢复秩序,重整军列。
一队队火斧战土重新列队,吼声震天,沿三面朝丘林推进,准备合围将这些“漏网之鱼”尽数吞没。
兰德尔望向身后那些奋力突进的战士们,心中愈发沉重。
突围者不知有多少人能撑到林中。
他们每人都浑身浴血,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敌人的,有的是战友的。
冲入林前之时,不少人的战马已是强弩之末,蹄下跟跪,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沉重喘息。
有人干脆弃马,负伤拖行,靠着林地边缘的一棵棵老树,向生机奔去。
“快!再快些!!”兰德尔回首大吼,见一名战马跪倒在坡下那名原本在马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身旁两人立刻将他架起,拼死往林内奔逃。
而他自己,则率先跃马登上一处缓丘,回首遥望战场方向。
兽人并未就此善罢甘休。
他一眼望见不远处正有数百名兽人持斧步步逼近,身后更有骑乘座狼的骑兵迅速追赶而来,隐约可见其前锋已绕过斜坡一一那是兽人正在调动的追兵。
“分散开来!”他怒喝,“别成群行进!分组奔逃,隐入林间一一!甩开追兵以后,到之前渡河的岸边集合!”
随兰德尔突围而出的二十几名骑士立刻照令分散,各自往树林更深处疾驰而去,消失在那片苍茫枝叶中。
兰德尔没有急着撤走,他将目光掠过最后一名跌跌撞撞奔入林中的骑土身影后,才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
“至少———还有人活下来了。”
忽有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自林边传来。
兰德尔猛然转头,警见左侧林外已出现三名狼骑兵的黑影,正奔蹄而来,目光凶戾,呼啸而至。
风声猎猎。
利刃再度扬起,真正的生死,才刚刚开始林中地势高低起伏,树木绸密,本应不利骑兵奔袭。
但兽人的座狼在这种山林地形中却如鱼得水,在泥泞与斜坡间穿梭自如,远比人类战马来得灵活迅捷。
密林虽可屏蔽视线,却也容易困住伤兵与坠马者,更何况,他们现在并非全盛之势,若一旦兽人的狼骑兵被追上,便几无还手之力。
风声猎猎,枝叶翻飞,泥地上马蹄横冲直撞,已分不清是人还是兽的喘息。
赤阳骑士团的残部早已无暇整队,他们或骑或步,穿行于林间崎岖山道,只求快一步脱离追兵的视线。
兰德尔带头冲在前方,身上的破甲在树干上不时擦出火星,战马喘得象是快要累死,却仍在死命向前蹄。
他们已深入丘林腹地,远离了主战场的喧嚣,然而身后追杀的蹄声却未曾间断。
座狼那低沉的呼号回荡林间,每一次响起,都如一柄抵在身后的利刃般让人心惊肉跳。
那是一种无形的逼迫一一仿佛整个森林都在追赶这些败军之人。
“该死,他们不肯放弃。”兰德尔低声咒骂。
他心底清楚,他们的速度已慢了下来,狼骑兵的嗅觉与在林中的机动性远胜人类骑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头座狼从林后窜出,几乎撞翻后方一名骑土,那人挥剑斩去,
却在刹那间被紧随而至的第二名狼骑兵重斧掀翻,血溅当场!
“该死的一一!”一人回身去救,却也被卷入那片撕咬中。
“不要回头!”兰德尔怒吼,双眼血红,“全速前进!就快到渡口了!”
“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活不到渡口!”一名骑士咬牙,“狼骑兵咬住我们了,我们没办法渡河!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头座狼从旁林窜出,正中冲在最后的一骑,马匹袁鸣着翻倒,骑士被抛飞数步,跌落在树丛之间,再无声息。
兰德尔狠狠拉住缰绳,勒马回转,眼看那追兵越逼越近,他的手紧握剑柄,
喉咙硬住这已经不是撤退,这是一场彻底的围杀。
他心里清楚,若不阻止追兵一一他们谁都活不了。
“必须——有人把他们引开。”他终于吐出这句话,象是在确认一个最残酷的现实。
现在的局势已容不下他们一味逃跑。
有人必须留下来。
但他并不是唯一注意到这一点的人。
“往前走一一我来断后!”
那声音一出,兰德尔猛地回头。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林间侧道中疾驰而来,手中长剑血犹未干。
“什么?”兰德尔一时未反应过来。
那道身影却已策马而过,迎着另一侧正逼近的狼骑兵猛冲而去!
“莱昂一一!”兰德尔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疯了吗!”
莱昂却没有回头。
他只是顺着林中小道一路疾驰,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眼中唯有一片冷静。
他记得地形。
他来过这里。
从北岸率人夜渡维尔顿河那一夜起,他便将这片林地烂熟于心。
他知道哪里有乱石斜坡,哪里有天然壕沟,哪里适合藏身伏击,哪里适合绕道牵制。
他明白,如果没有人断后,这些狼骑兵不会停止追杀。
那就由他来引走它们。
马嘶长鸣,四蹄翻飞!
一骑反向冲出,直掠向后方林中!
林中哗然。
狼骑兵眼见前方猎物反倒向己方冲来,便被这突兀插入的骑影吸引,登时改道,十馀名座狼咆哮转向,扑向莱昂所奔的方向!
越来越多的追兵也转了过来。
“是人类的骑士一一追上他!”
“抓住他!
咆哮声在林间炸响,怒号如浪!
林地深处,兰德尔重重勒马止步,死死望着那道身影在树影间奔出、跃起、
隐没。
他的手指颤斗。
身侧几名骑士亦张口欲言,却无话可说。
“该死的—”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若无人引走那些死死咬在身后的狼骑兵,他们这些人即便冲到岸边渡口,也会被追上猎杀,但若有人故意将敌人引向另一侧,那或许,或许还真能争来一线生机。
可这个人,却注定九死一生。
甚至连那一线生机,也未必存在。
“他带走的,不只是追兵。”一名骑士喃喃,“他还带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快走!”兰德尔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想折返救援的冲动,拔剑怒喝,“走!他引开了狼骑兵一一不能让他白白断后!”
残馀的赤阳骑士们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纷纷越过林地一段乱石坡,朝着既定的渡口方向奔逃。
他们不再回头。
林风依旧猎猎作响。
而密林深处,那一人一骑的身影正与追杀而来的整支狼骑兵在林中游走穿梭,沿着枝叶掠起尘烟,将愈来愈多的狼骑兵引向密林的另一端,直至身影不见,狼嚎不闻。
没有人知道他能不能逃回来。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用他的命,为赤阳骑士团争得一次保留火种的机会。
狼骑兵越追越快,座狼追踪利如猎犬,每当他稍稍减速便紧贴而至。
但莱昂没有慌,也没有停。
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一一拖住他们。
引引得越远越好。
若今日他们能逃出生天,就还有机会重整旗鼓,但若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传承数百年的国立骑士团便会就此断了传承,一不振。
于是他策马奔行于乱石枯林之间,避开每一处易被堵死的地形,将兽人一步步拖入更深的林野。
至于自己
他未曾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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