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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另一侧的塔楼上,号钟终于被敲响第一声沉重,却被夜雾吞掉了一半,只馀下模糊的嗡鸣在港湾里乱撞。

第二声才带着完整的金属回响砸落,像钝器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边。

“敌袭一—敌袭!”

一名城卫军跌跌撞撞地从台阶口冲出,气息急促,嗓音嘶裂。

他手里着号角,对着上城的方向拼命吹响。

号声在迷雾里扭曲折返,象一条被困在迷宫里的蛇,找不到出口,最终却还是挤进了高塔之间,震碎寂静。

上层城区的警铃很快被拉响。

清脆的金属声此起彼伏,象一串被拉断的铁链,急促而慌乱。

禁卫军的营房里传来一片轰鸣,甲片与鞋钉乱响,火把从火盆里被一根根抽出,呼啦燃亮。

橙色的火光照出一双双骤然收紧的眼睛,那些眼睛里闪铄着寒光与惊惧,象是被刀刃刺醒。

“集结一一!”

“城门戒备!”

“王宫门前列阵一一!”

口令与脚步在石廊间奔涌,可从上城到下港,还有一段致命的距离。

这些命令,尚需沿着曲折的石阶层层传递,才能真正压到港口。

而这段“时间”一一便是突袭者最锋利的刃。

港湾水面上,忽然多了一串接一串的灯火。

那并不是城中的灯,而是原本隐匿在港外的船只。

在铁链闸门被彻底放下之后,那些潜伏的黑影终于一线线浮现。

桅灯逐一亮起,象是黑夜深处睁开的冷眼。

光芒在雾里一颗接一颗闪铄,仿佛无数星辰从海面浮起,却带着吞噬一切的寒意。

它们不急不缓,整齐而坚定地滑入港口,仿佛早已等侯这一刻,

就象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循着气味逼近猎物。

灯火的列队在迷雾里延展开来,带着一种冷彻骨髓的耐心与笃定。

整个港口,象是被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悄悄笼住。

“拦住闸室!守住内侧栅门!”

港务卫队的队长声嘶力竭,带着十几名卫兵抢着长矛,迎面冲向那道石拱门。

拱门通往内港与仓库区,是通城的咽喉,旁侧便是点灯人的小屋与收税房。此时,灯火在雾气里剧烈摇晃,影子颤斗不止。

两个值夜的税吏正急急把帐册塞进木箱,还未来得及上锁,便被乱流裹挟着往里退去,脸色苍白如纸。

一名卫兵慌乱中抓起一副木架,将其横过来当作盾牌,一头猛扎进拱门口。

下一瞬,第一批涌上来的兽人撞在木架上。

木架被撞得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哎呀”声,象一只翅膀被硬生生折断的鸟,在痛苦尖叫。

“顶住一一顶住啊!”

卫队长怒吼着,将长矛从木架缝隙间猛地戳出。铁矛尖直接刺进一头兽人的小臂。

“噗一—”

血液像被猛挤的浆液般喷出,温热、黏稠,溅在木板与石地上,冒出刺鼻的腥气。

那兽人发出低沉的怒吼,却没有退后半步。

他肩膀猛地一沉,用全身的重量往前顶,肋骨、腰背像铁锤一般砸压在木架上。

“哎嘎一一”木架呻吟着,被推得后退半尺。

紧随其后的兽人们像洪水一般涌上来,巨大的身躯一具接一具挤压在拱门口。压迫力汇成浪潮,把那副木架挤得木片纷纷炸裂,象要随时崩塌。

“火!快把火拿过来!”人群后有人嘶喊。

点灯人的小屋里,火种箱被匆忙掀翻,一团裹着油布的火芯被点燃。火光骤然跳起,映亮了慌张的面孔。

一只颤斗的手柄火把高高抛起,越过人群,砸在了冲在最前的兽人肩头。

“l一一火星炸开一圈,烧着了那兽人背上的毛皮,焦糊的臭味立刻弥漫开来。一缕火舌顺着他肩头背负的麻绳窜下,点亮了半截绳股。

“嗷一一!”那兽人怒吼一声,粗壮的手臂腾出一只,一把将火团在掌心。

火光在他手中绽开又被硬生生捏熄,焦黑的皮肤瞬间起泡翻卷,他却象完全没有感觉,眼睛只泛着兽性的红光。

“退不得!顶住!”卫队长的声音已经嘶裂。

但木架在重压下“咔”的一声,裂缝猛地扩散。

整副木架被压得又往里退去一截,钉子被硬生生崩断,木屑四散,溅落在卫兵们的盔甲与脸颊上。

石拱门口,兽人的低吼此起彼伏,如同压城的雷声滚滚而来。

一一这道薄弱的栅口,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绊索一一绊索!”

一声暴喝响起,有人扑到拱门两侧的石柱边,把一根粗绳猛地穿进凹槽里的铁环,再横拉过去。

“拉紧!”

几只手同时住绳股,猛力一拽。

粗麻绳骤然绷直,横在拱门中段,象一条粗暴的陷阱线。

轰一最前排冲锋的兽人毫无防备,脚下一崴,整排人瞬间倾倒。

沉重的身躯撞在一起,盔甲与兵器相互砸响,发出刺耳的巨响,就象一排大树被连根推倒。

“刺!”

人类卫兵眼晴血红,死死抓住这个瞬间的空隙。

长矛从缝隙里猛然探出,“嘶嘶”破风,冷光接连没入兽人的胸膛与肩颈。

“噗一一!”

几声闷哼混成一片,血气在逼仄的门洞里翻涌开来,腥味立刻冲进鼻腔,灼得人眼睛发酸。

“杀一一!”

“杀!!”

短短几息间,人类硬生生逼退两步,把兽潮压了下去。

士兵们的怒吼在石拱门间炸响,震得耳膜发痛,仿佛要把自身的恐惧一并驱散。

然而还未站稳,下一波兽人已然扑到。

他们没有迟疑,直接踩着倒地同伴的肋骨与肩膀,像踏过石阶一样越过绊索。

“咔一一”一声骨裂,倒下的兽人被踩得胸腔塌陷,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厚重的脚掌接连落下,新的兽人已踏入门洞,撬钩猛地一勾,残破的木架“嘎吱”一响,猛地向内倾斜。

“退!退到第二道门!”

卫队长的声音撕裂夜色,嘶吼得嗓子几乎要崩裂。

“退!退——!”

拱门后的铁栅栏应声被猛拉而下,“哗啦”一声沉重坠落。

尖齿狼狠插进地槽,发出沉闷的轰响。

紧接着,几只漆黑的手臂便从栅栏的缝隙中探进来。

那是兽人的手一一粗大、布满疤痕,指节绷得发白,青筋一根根暴起。

手指死死扣在铁杆上,带着几乎要把铁栅栏直接瓣弯的蛮力。

“搬滚石!”

“搬油桶!”

“快——!快!!”

嘶吼声在走廊里炸开。

士兵们慌乱而急切,有人跌跌撞撞去推滚石,有人抱着沉重的火油桶连滚带爬往前送。

铁栅栏另一边,兽人的獠牙与血眼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吼声低沉,像随时要把整座门洞震碎的雷鸣。

这段短短的死守,已成最后的屏障。

而在码头的另一边,则是一面倒的屠杀。

那些未赶上拱门防线的守军与工人,被一波接一波涌来的兽人撕开、碾碎。

有人仓皇跳海,扑通一声跌入冰冷的水里,还未来得及呼吸,就被另一艘船上的兽人用撬钩死死钩住腰带。

那钩子猛然一提,他象条挂在鱼叉上的猎物,被硬生生拎起,甩到甲板上。

脊骨落地的一瞬,他的惨叫直接戛然而止,

有人绝望地钻进货棚,慌乱地反手关上门。

下一息,斧背轰然砸下,门框连同门轴一齐崩飞,木屑四溅。

门后的人瞳孔骤缩,手才刚抬起,锋刃已从胸口斜劈而入,鲜血和碎裂的喊声同时溢出,身体像麻袋般倒在血泊里。

卖粥的女人蜷在货棚后的阴影里,用帆布将自己死死裹住,象要把全身缩进黑暗。

她手里紧紧着一个缺口粗糙的陶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一只靴子压在石板上,厚重、宽大,上面的盐渍一圈圈干裂。

靴子的主人缓缓蹲下,伸出一只手。

那不是人类的手一一掌面宽厚,皮肤粗糙,掌心的热气扑面而来。

女人猛地抢出陶碗,用尽力气,像抢出自己最后的兵器。

“啪”一一陶碗被抓住。

那只手轻而易举便住它,指节一收,陶片裂开,锋利的碎片在火光里溅落。

火光骤然被推开,她的眼晴被刺得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清楚的,只是自己因为绝望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她没有再看到下一幕。

老船长立在舷边,眼睛一动不动,望着码头上的混乱与杀戮。

映入眼中的,不是清淅的画面,而是一团团交叠的光影一一火光、雾气、血色的溅痕。

它们混在一起,模糊得象从极远处看到的幻象。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摘下了帽子。

海风席卷额头,冷得象一刀一刀割过皮肤。

“萨穆尔!”

年轻的水手从舱口探出头来,脸色苍白,在火光下如瓷般反光。

他的声音颤斗,喉咙干涩。

“还要——开外锚吗?”

“开。”

老船长的嗓音沙哑低沉,像磨损的旧盐袋在彼此摩擦。

“把钩落到下面那道桩位。放绳。别让来船撞到咱们的尾。”

年轻人点点头,匆忙缩回去。

“还有一—”

老船长迟了一息,低声补了一句:

年轻水手愣住了一瞬,随即明白。

他抬起手,指节死死扣住舷侧的白色纹饰,猛地一划。

老旧的漆层在潮气中早已发软,指甲一撕便成片剥落,白纹裂开,底下深色的木纹像伤口一样裸露出来。

这条船一一不再愿意被识别为“巴伦西亚的商船”

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撕,指甲缝被漆屑塞满,粘得象糊浆,却没有停下。

漆片在他手下成条成片剥落,带着黏腻的声响。

他象疯了一样,一寸一寸地抠、一寸一寸地剥。

每剥下一寸,就象在自己的皮上割下一寸,疼得胸腔发闷,眼框发热,却又无法停手。

锁湾堡的塔楼上,第二名号手总算把号角按在唇边,

“鸣一一一声尖锐而绷紧的警号被吹了出去,挤入雾与海风里,直直撞向上城的钟楼。

钟声随之轰然落下。

号声与钟声交叠,象两股不同的风在旗帜上交错,卷起一阵刺耳的颤响。

“再吹!”

“再吹!!”

“火把——抬上城!!”

“守住第二道铁栅!!”

“快!向王宫递急报——!

命令像潮水一样自码头溢出,顺着每一段石阶往上冲。

可石阶上,迎面而来的却是汹涌的惊惶。

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拖着麻袋,老人连腰带都没系好就跌跌撞撞地往上挤。

鸡在脚下乱飞乱跑,狗被踩得狂吠,锅碗瓢盆从怀里滑落,一路滚响,撞碎在石阶上。

那些声音里夹杂着哭声空而脆,象风里被扯断的琴弦。

港湾里,兽人主力船队的第一列已滑入港口。

它们没有豪叫。

豪叫会浪费气力。

它们只亮着号灯,稳稳排成数组。

灯火在雾中象一盏盏缓慢逼近的蜡烛,被整齐地点亮,一点一点,把漆黑的海面点出一条直通锡尔文心脏的暗道。

船舱下,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囚兽压抑着喉咙,等待下一刻的释放。

“萨穆尔。”

有人站到他身边。

是这一队里另一个被迫“领航”的人类船长。

他的嘴唇发白,嗓子里带着颤意:

“下一批靠上来的—已经挤不上拱门了。他们堵死在那儿。”

“那就去闸室旁边,抢绞盘和栈桥。”萨穆尔说。

他终于看了对方一眼,那眼神里什么也没有,象是被掏空的壳。

“别让内侧的栅门再落下。把捆在闸柱上的缆砍了。”

“你要亲自过去?”对方声音发干。

“我不去。”萨穆尔摇头,“我在这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人愣住,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一一既象嘲讽,又象一种被奇怪的规矩打翻的茫然。

他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扯了扯湿透的衣襟,转身跃上第二艘船的侧,朝闸室方向消失在雾里雾都锡尔文的夜,第一次被这样撕开了。

不是用钥匙,不是用暗语,也不是用城门官的命令一而是用血与火,用斧与钩,生生撬开了它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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