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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卖炭翁》!十里天街,齐恸哭!
皇宫之外,十里天街,早已被洛京城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晨光初透,街面石板上还凝着薄霜,却挡不住人潮涌动。
贩夫走卒早早收了摊、书生学子挤在人群里踮脚张望、深闺妇人扶着丫鬟的肩、黄口小儿骑在父亲的脖颈上一所有人都伸长了脖颈,朝着皇宫正门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一场盛大的烟火。
他们不只是想看那位名动天下的江翰林,更想亲眼见证又一篇足以传世的诗文,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诞生。
终于,宫门缓缓开启。
江行舟一身素白儒袍,缓步而出,立于早已备好的紫檀长案前。
他没有看四周攒动的人头,只是静静望了一眼案上铺开的雪白宣纸。
那支曾写出锦绣文章的玉笔再度被他提起——可这一次,他周身原本流转如云的磅礴文气,竟悄然收敛,如潮水退入深潭。
没有光芒四射,没有气冲云宵,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静,从他微垂的眼睫、稳握笔管的手指间,无声弥漫。
他落笔了。
手腕沉稳,笔锋如锥,墨迹深透纸背。
可写下的,却不是众人想象中的华彩辞章,而是三个平实到近乎粗砺的字《卖炭翁》!
一时之间,凤辇上的女帝武明月微微前倾了身子。
御案左右五位当世大儒,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
两旁着朱紫官袍的公卿们面面相觑,有人下意识地捻须,有人无声地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卖炭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低声喃喃。
“江翰林何以————选这般题目?”
他身旁的官员压低嗓音。
“市井小民,烟火生计————这题材,未免过于平凡,甚至————粗鄙了罢?”
低语声如微风掠过湖面,在肃穆的宫门前荡开细碎涟漪。
卖炭翁一那是洛京繁华画卷最不起眼的一角。
王侯府邸的暖阁,百姓人家的灶膛,都离不开那黑默的木炭。
可那些终年在终南山深处砍柴、烧炭,再佝偻着背将炭车拖进城的老人,却是这座圣朝都城最沉默、最模糊的影子。
他们甚至不算城里的住户,与紫宸殿的赫赫天威隔着不止一座南山。
可偏偏,是他们枯瘦的肩膀,扛来了维系这座城池体温的点点星火。
就在这片含着质疑与不解的寂静里,江行舟的笔再次动了。
没有华丽辞藻,不见才气奔涌,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白描,一字一句,沉静地铺陈开来: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诗句太简单了,简单得象山间樵夫的喘息,像炭窑旁随口哼出的劳作号子。
可每一个字落下,都仿佛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用刻刀,深深凿进观者的心里。
霎时间,南山深处的雾气与寒气扑面而来。
众人眼前仿佛真地看见一个苍老的身影,在崎岖山道上蹒跚,与斧斤、土窑相伴经年。
烟火早已把他的脸庞熏成灰暗的颜色,连鬓边白发也仿佛沾满了炭灰;那一双手,更是如他烧出的木炭一般,指节粗大,默黑皲裂。
而他耗尽气力换来那几枚铜钱,愿望却卑微得让人鼻酸一不过是为了身上能有一件遮体的衣裳,口中能有一餐果腹的粮食。
这平铺直叙的诗句,竟带着一种揪心的力量。
它越过所有修辞的屏障,径直撞向人心最柔软处。
方才的低语与质疑,此刻已消散无踪。
宫门前,长街边,成千上万的人静默着,仿佛都看见了那个推着炭车、在寒风中瑟缩着盼望“天再冷一些”的老翁,正一步一步,从诗句里走向他们面前。
然而,这直抵生存本质的艰辛,仅仅是一个开端。
江行舟的笔锋在纸面上略作停顿,仿佛在积蓄某种更深沉的力量。
随即,更刺骨的寒意,随着接下来流淌而出的诗句,如无形的雾气般悄然弥漫,浸透每个人的心扉: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短短两句,道尽了一种何等矛盾而残酷的现实!
衣衫槛褛,本应祈求温暖,却因担忧赖以生存的木炭卖不上价钱,反而盼着天气更冷一些。
这种源于贫寒的自我折磨,这种被生活逼迫出的“悖理”之心,比单纯的劳苦更令人心碎。
诗句传开的刹那,原本还有些许骚动的十里天街,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拂过人群的寒风,此刻仿佛真的裹挟了南山深处的凛冽,变得更加刺骨,吹在脸上,竟似刀割一般。
寂静中,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未能忍住的哽咽。
那是一个须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的老农,他身旁的担子里还剩着些许未卖完的菜蔬,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瑟瑟抖动。
这诗句,哪里只是在写一个遥远的卖炭翁?
分明是戳中了他,以及无数象他一样在命运中挣扎求存之人的肺腑!
这一声哽咽,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低低的啜泣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再是压抑的窃语,而是沉重的、感同身受的叹息与悲鸣。
那些冒着严寒出摊的小贩,那些担忧粮贱伤农的农夫,那些指望着微薄工钱养家糊口的匠人————在这诗句里,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不是旁观者的怜悯,而是底层生命血脉相连的共鸣!
就在这万民悲意汇聚、天地同哀的时刻,异变陡生!
紫檀案上,那雪白宣纸上的诗句,不再是静止的墨迹。
每一个字,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幽幽散发出一种沉郁而悲泯的灰白色光芒。
这光芒并不璀灿夺目,反而显得凝重、苍凉,却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直直照进人心最柔软处,与现场万千百姓心中涌起的强烈共鸣交织、共振!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悲泯之气”,伴随着诗句中描绘的南山冬日寒意,以江行舟为源头,如同水银泻地,向整个天街弥漫开来。
天空之中,原本明亮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云层深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风雷之声!
这并非毁灭性的天威,而是冥冥天道,对这苍生疾苦所产生的感应与悲鸣!
万民同悲,天地共感!
此文,不再是为帝王将相歌功颂德,也不再是文人墨客的闲情雅趣。
这是为生民立命的呐喊,是文道的光芒,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深刻地照亮了这煌煌圣朝最底层、最沉默的角落!
凤辇之上,女帝武明月端坐如仪,她那双洞察世事的凤眸,先是凝视着笔下生辉、仿佛与万民悲喜相连的江行舟,随后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因诗句而悲戚动容的万千子民。
她的手掌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握紧,指节略显苍白。
在这一刻,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篇注定传世的诗文瑰宝。
她看到的,是民心最真实、最滚烫的显现,是她统治下这庞大圣朝最根基、
也最易被忽略的生命脉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她面前剧烈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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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舟的笔锋如冷冽的刀,精准而无情地剖开了洛京繁华锦缎下的槛褛里衬。
诗句不再是书写,而是化作一股冰冷的溪流,在宣纸上静静蜿蜒,寒意随之弥漫,渗入观者的骨髓。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极致矛盾的一句,宛如一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所有听闻者的心窍。
天街之上,寒风仿佛应和着诗中的祈愿,骤然变得凌厉,那些衣衫单薄的贩夫走卒下意识地裹紧破旧的衣襟,一股源于共鸣的寒意从心底深处钻出,比刮在脸上的风更冷。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诗句勾勒出清淅的画面:老翁在积雪没胫的寒夜里蜷缩煎熬,天色未明便驱赶着老牛,驾着炭车艰难前行。
车轮碾过冻结的车辙,那“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就响在每个人的耳畔,每一声都诉说着前行不易。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直至日头高悬,人饥牛乏,好不容易涯到市场门外,却只能在那冰冷泥泞之地暂得喘息。
这最后一个“歇”字,承载的不是轻松,而是力竭后的无奈与辛酸。
随着江行舟的笔触深入,诗中的悲凉意境层层叠加,字里行间透出的寒气与苦难,几乎要凝结成霜,复盖在整个天街之上。
周围围观的人群里,那些平日风度翩翩、言必称圣贤的士子学子们,此刻早已失了从容。
他们面色变幻,有的因羞愧而涨红了脸,有的不堪沉重般低下了头,眼神中交织着对卖炭翁的深切怜悯,以及一种更为灼人的、针对自身的惭愧与反省。
一位身着青衿的年轻士子,喉头哽咽,低声对身旁同伴道:“你我平日坐而论道,开口闭口便是心系黎民”、为民请命”————可我们何曾真正俯下身,去看一眼,问一句,这民”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们身上衣可暖?
灶中米可足?”
他身旁一位年长些的儒生,面容苦涩,喃喃自语:“反观我从前所作诗文,不是吟风弄月,便是空洞议论————如今看来,尽是隔靴搔痒,无病呻吟!
何曾有一字一句,触及过这人间真实的血泪与温度?”
他们的自光再次投向场中央那身姿挺拔、面容尚带青涩的少年翰林,敬佩之情如潮水涌起,其中更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震撼与感慨。
“唉,也难怪啊!”
一位鬓发皆白的老秀才长长叹息,道出了周遭许多人的心声:“江大人年未弱冠,便已身居清要,岂止是因天赋异禀?
更是因他胸中怀有一颗圣贤般的悲泯之心!
在他眼中,万物皆有灵,众生皆苦。
即便是一个最卑微的卖炭老翁,其生存之艰,亦在他眼中,更在他心间!”
老秀才环顾身边诸多同样皓首穷经却功名未就的同行者,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唏嘘与自嘲:“而我等,虚度数十寒暑,仍不过一介老童生、穷秀才。
纵使日日与这卖炭翁擦肩而过,甚至曾为几文炭钱与他们斤斤计较,可又何曾真正停下脚步,体谅过他们维系生计的这般艰难?!”
这番话,如同深山古寺的钟声,沉沉撞响在许多士子的心头。
他们恍然惊觉,与江行舟的差距,远非才情高下,更是境界与格局的天渊之别。
真正的文道根脉,或许从来不在高高在上的庙堂轩阁,而恰恰深植于这市井烟火、民间疾苦的土壤之中。
此刻,天地间那股悲泯之气愈发浓重醇厚,与万民心中涌起的强烈共鸣水乳交融,使得江行舟笔下诗文散发的灰白色光芒更加沉郁内敛,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
这篇《卖炭翁》,正以它朴实无华却力透万钧的力量,叩问着每一位读书人的良知,悄然洗涤着这座煌煌帝都的灵魂。
江行舟落笔的刹那,笔锋已不再是笔墨,而是化作了无声惊雷,一道劈开盛世华袍的凛冽闪电。
当“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的诘问浮现,当“手柄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的蛮横被冷冷勾勒,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已随墨迹渗入空气。
直至最后一句——“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他缓缓提笔,将笔轻搁于山形笔架之上。
那动作看似从容,却仿佛耗尽了一生的气力。
通篇白描,无一字赘言,却字字千钧。
十里天街,霎时陷入死寂。
先前诗句所累积的悲凉,如同暗流,在此刻轰然冲破冰面,化作实质的寒意,冻结了每一寸空气。
从御座之上凤仪凛然的女帝,到侍立两侧、学贯古今的五位大儒,再到朱紫满朝的文武公卿,乃至外围数万士子、数十万洛京百姓一所有人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咽喉,呼吸停滞,万籁俱寂。
那悲凉,不再是纸上的文本,它从诗句中弥漫开来,化作最深沉的寒气,自每个人的脚底钻入,溯流而上,瞬间冰封血液,淹没心脏。
这是何等残酷的对照!
那卖炭老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辛劳一世,衣不蔽体,却仍“心忧炭贱愿天寒”,其生存已是如此卑微,如风中残烛,仅靠一点微末的希望取暖。
然而,就连这最后一点活命之资,也被无情碾碎!
“黄衣使者”代表的是不容置疑的皇权,“宫市”征用披着合法的外衣,行着最赤裸的掠夺。
那“半匹红纱一丈绫”与“一车炭,千馀斤”的交换,是何其荒谬的不公!
“驱将惜不得”五字,更是写尽了老翁所有的辛酸、愤懑与最终无奈的沉默o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是这煌煌帝都、太平盛世之下,一道血淋淋、不忍直视的创口!
寂静,终被打破。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如同堤坝崩裂的第一声脆响。
随即,悲泣之声如山洪决堤,轰然席卷了整个十里天街!
“呜————我那苦命的老父,去年冬日入城卖柴,也是这般————也是这般被夺了去啊!”
一粗布汉子捶打着胸膛,涕泪纵横。
“这哪里是官市?
分明是明抢!”
有人嘶声呐喊。
“这数九寒天,炭没了,那老翁————可还活得成吗?”
一老妪搂紧孙儿,泪落如雨,感同身受的悲戚在无数平民心中激起剧烈共鸣o
哭声震天,万民同悲。
这泪水,既为诗中素未谋面的卖炭翁,也为自己与亲友曾遭遇的或可能遭遇的艰辛与屈辱。
就连那些原本置身事外的富商与清流士子,此刻亦面色惨白,在这股磅礴的悲意冲击下,再难保持超然,灵魂为之剧烈震颤。
也就在这悲声直冲云宵的刹那——
“嗡!”
案几之上,那页墨迹未干的《卖炭翁》诗稿,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蒙光华!
光芒并不刺眼,却沉重如山岳,蕴藏着万民的苦难与天地的哀悯!
一股远比文华殿内更加磅礴、更加沉郁的悲泯文气,如苍龙般冲天而起!
天际随之变色,朗朗晴空被翻涌的悲云迅速屏蔽,竟有点点灰烬般的微光飘零而下,宛若天地为之垂泪。
女帝武明月端坐于凤辇之上,华服之下的身躯在震天的悲声中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斗。
她俯瞰着脚下痛哭的子民,感受着天地间弥漫的沉郁文气,目光最终落在那悬浮而起、光华万丈的诗稿,以及诗稿前那位面容沉静、却仿佛独自承载了万钧之重的青衫少年身上。
她的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这已不再是诗。
这是一面照妖镜,映出了她治下盛世锦袍深处蠕动的虱虮;
这是一记警钟,重重撞响在她的心尖;
这更是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一股源自民心深处、连天地都为之同悲的力量!
江行舟,以一纸诗文,将“民”二字,血淋淋地、不容回避地,掷于她的御前,掷于这满朝朱紫的眼前!
十里天街,万民悲声如潮,天地间弥漫的灰蒙文气与悲凉意蕴尚未散去,仿佛给整座皇城都蒙上了一层哀纱。
御驾凤辇之上,女帝武明月原本沉浸在那诗句带来的巨大震撼与深切悲泯之中,作为一国之君,她本能地为子民的苦难而心悸。
然而,当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以帝王之心再次冷静审视那几句尖锐如刀的描写时。
一股源自权力顶峰的、冰冷的怒意,如同幽泉般瞬间涌出,迅速取代了先前的感伤,让她那张绝美的面容复上了一层凛冽寒霜。
她的目光倏然锐利,如两道淬冰的利箭,猛地刺向侍立在一旁、此刻正因天地异象而面露惊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全。
“翩翩两骑来是谁?
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柄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这诗句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字字清淅,场景历历在目。
如此具体!
如此生动!
这绝非闭门造车所能臆想出的细节!
“黄衣使者”——这鲜明的服色指向,分明是直指她宫闱之内的内侍!
若非宫中之人,倚仗皇权,行此强取豪夺、欺凌弱小之事,他江行舟纵然有传世之才,又如何能描摹得这般入骨三分、如同亲历?!
这定然是宫市积弊的现实,已到了不容忽视、甚至传扬至士子耳目的地步!
这首诗,就是一面血淋淋的状纸!
“王德全!”
女帝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象是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朕的宫闱之内,何时竟豢养出这等仗势欺民、败坏朝廷声誉的蠢虫?!
你这司礼监掌印,总督内廷,是如何替朕管束下属的?!”
“噗通!”
位高权重的司礼太监王德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接瘫跪在冰冷的御辇金砖之上,冠帽歪斜,磕头如捣蒜,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带着明显的哭腔:“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啊!
老奴————老奴万万不敢懈迨渎职!
宫中一应采买事宜皆循旧例,老奴平日主要负责伺候陛下起居、传达旨意,这————这购置木炭柴薪之类的锁碎事务,向来都是————都是底下采办司的奴婢们具体经办,老奴实在————实在难以事无巨细,详察秋毫啊!”
他此刻心里早已将采办司那些可能惹祸的徒子徒孙咒骂了千万遍,更是对江行舟生出了极大的恐惧—区区一首诗,寥寥数语,简直就要将他这堂堂司礼太监,置于万丈悬崖之边!
他一边急声喊冤,一边慌忙不迭地表态:“陛下息怒!
龙体要紧!
老奴即刻就去严查!
若真有不长眼的东西,狗胆包天,假传敕令,克扣勒索那些苦哈哈的卖炭人,老奴定将他揪出来,扒皮抽筋,以正宫规,以做效尤!
求陛下给老奴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女帝武明月冷冷地睥睨着脚下抖如筛糠的王德全,凤眸之中的寒意并未因其哀求而有丝毫消减。
她心知肚明,王德全身为司礼监掌印,或许确实不曾亲自指使此等微末小事,但驭下不严、失察渎职之罪,绝难逃脱!
更重要的是,江行舟这首诗,如同一盏光芒刺眼的明灯,狠狠照进了宫闱治理最容易被忽视的阴暗角落,将“宫市”积弊,以最生动、最震撼的方式,公之于众,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洛京数十万军民百姓的面前!
此事若不能迅速、果断、严厉地处置,皇室颜面何存?
朝廷威信何在?
她这承平天子,还有何面目面对这因一首诗而悲泣震天的子民?
这沉甸甸的民心,此刻正与那冲天的悲泯文气交织,压得她心头沉重无比。
“查!”
女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威严,清淅地传入了身旁几位心腹重臣的耳中,也仿佛敲击在每一个摒息凝神的官员心上,“给朕彻查到底!
自采办司掌事太监以下,凡涉及宫市采购之官吏、内侍,一律隔离,严加审讯!
江爱卿诗中所言————”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悲愤难抑的百姓,掠过那悬浮空中、光华沉郁仿佛仍在无声控诉的诗稿,最终语气沉痛却无比坚定地宣告:“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其背景多深,一律按律从严惩处,绝不姑息!
朕不仅要还那诗中卖炭翁一个迟到的公道,更要借此整肃纲纪,还这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绝不容许任何人,仗着朕的名义,行此祸国殃民、动摇根基之举!”
此言一出,不仅司礼太监王德全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随侍凤辇之侧的几位内阁重臣与皇室亲贵亦是心中凛然,彼此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他们深知,江行舟这一首《卖炭翁》,其力量已远远超出一篇传世诗文的范畴。
它是一道直指时弊的犀利檄文,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巨石,而此刻,陛下显然已决意借此东风,亲手执起那把刮骨疗毒、震慑宵小的利刃!
一场席卷宫廷内外的风暴,已随着女帝的金口玉言,骤然拉开了序幕。
而这风暴之眼,正是那看似平静地立于案前,却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洛京风云的少年郎——江行舟。
当江行舟掷笔,《卖炭翁》诗成,万民同悲之际,十里天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悲泯之力笼罩。
五位立于文华殿前的大儒,虽历经数十年乃至上百载的文道修行,心境早已锤炼得如古井无波,此刻却也难以自持,任凭那沉郁苍凉的文气如潮水般冲刷着他们的神魂。
素以治学严谨、深谙典籍着称的大儒周朴,颤巍巍抬起衣袖,拭去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痕。
他望着那悬浮于空、光华内敛却重若千钧的诗文,声音沙哑而沉痛:“《诗·大雅·皇矣》有云: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此莫”字,正通瘼”,乃疾苦之意啊!
先王之道,在于监察四方,所求的正是解除百姓的疾苦!
吾辈读书人,口诵圣贤书,言必称民为贵”。
可何时曾像行舟今日这般,将目光真正投向这满面尘灰烟火色”的疾苦之民?
此诗,正是《皇矣》古训在当世的回响!
是文道“观风知政”之本义!”
话音未落,身旁性情激昂的大儒董献已是须发皆张,他仰天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弥漫天地的悲凉之气尽数吸入肺腑,接口吟诵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屈子当年行吟泽畔,所求索,所哀叹的,不正是这世间百姓如卖炭翁般的艰难生计吗?!
吾等平日高居学宫书斋,所作诗文,不过是案头清供,何曾有一字一句,能如这《卖炭翁》一般,浸透着血泪,承载着民瘼,能令洛京数十万黎庶同声一哭?!”
他猛地转向周围那些面露惭色的士子官员,声音如同洪钟,既是感慨,更是质问:“一篇《卖炭翁》,写的何止是一老翁之悲?
照见的是我等士人之心!
若诗文不能为民请命,若才学不能体察孤弱,纵是词藻华丽、境界高玄,又与这冰冷天地间的顽石何异?!
行舟此文,乃是给我等大周所有读书人,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其馀三位大儒虽未高声言语,但他们的神情已然说明一切。
有人闭目长叹,有人喃喃诵读诗中句子,有人望向江行舟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有对后辈才华的极致欣赏,有对诗中蕴含的深切仁心的无比敬佩,更有身为大儒,反被一少年在“文以载道”的根本上深深震撼乃至警醒的慨叹。
这一刻,五位大儒的动容落泪,他们的引经据典,已不仅是对诗文的评判,更是对江行舟所秉持的文道精神的集体致敬。
这意味着,《卖炭翁》的价值已超越才气之争,而是重新唤醒了文道中的悲泯与担当。
笼罩在十里天街上空的,是一种悲泯与愤懑交织的、几乎令人室息的沉重气氛。
万民的哭泣、呐喊、控诉声浪如潮水般汹涌,尚未平息。
在这片悲声的海洋中,有两个身影的反应尤为引人注目,她们与周遭的凡人气息格格不入,却又被这人间至悲深深牵动。
化名“苏氏姐妹”、混迹于人群中的龙昭月,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全然失了平日的灵动跳脱。
她身为东海龙宫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自破壳而出便浸泡在无尽的灵粹与珍宝之中,所见皆是水晶宫的璀灿光华,所闻皆是仙乐缥缈,何曾见过、甚至想象过人间还有如此凄惨欲绝之事?
那诗中老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苦形象,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脑海;
“心忧炭贱愿天寒”那掺杂着生存智慧的无奈辛酸,更让她心口阵阵发紧;
尤其是最后“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时的强权与掠夺————每一句诗都象一根冰冷尖锐的针,狠狠扎进她那颗不谙世事、却晶莹纯善的龙族心窍。
“呜呜————怎么会这样————这个老爷爷————他太苦了,太可怜了————”
龙昭月下意识地紧紧拽着姐姐龙昭君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哭得肩膀不住地抽动。
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扑地滚落,连最基本的伪装术法都因心神激荡而难以维持,眼角隐隐有细碎的灵光闪铄。
“老翁耗费心血,辛苦烧了那么久的炭————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就可以蛮横地抢走?
就给他那么一点点根本无用的东西————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家!
太可恶了!
太不公平了!”
她仰起那张布满泪痕、我见尤怜的小脸,望向姐姐,清澈如赤子般的眼眸中,充满了对这般赤裸不公的无法理解与难以承受的难过。
悠长的龙族生命赋予她优越,却也隔绝了尘世的苦难,她无法想象,短暂的凡人一生,为何要承受如此沉重的碾轧。
一旁的龙昭君,虽不象妹妹那般全然失态地放声痛哭,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美眸也已通红湿润,水光潋滟,泫然欲泣。
她强自运转龙元,压制着翻涌的心潮,不让泪水轻易滑落,但那微微颤斗的肩头和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紧抿朱唇,无不暴露了她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巨大的震动与冲击。
她比妹妹年长,曾随父王巡游四海,见识过人间百态,深知大周疆域内亦有贫富悬殊、民生多艰。
然而,她过往所知,多是冰冷的数据或遥远的传闻,从未象今日这般,被一首诗如此直观、如此尖锐、如此血淋淋地,将那份压在底层百姓脊梁上的沉重、
无助与绝望,硬生生推到眼前。
江行舟这首诗,摒弃了一切华丽辞藻与空泛说教,仅以最朴素、最克制的白描,便无情地剥开了洛京十里天街所像征的盛世繁华表象,将内里最真实、最残酷的疮疤捧到了阳光之下,万民之前。
这种源自真实的残酷冲击,远比任何龙族幻术或攻伐神通,都更直击灵魂深处!
她轻轻拍着妹妹因抽泣而颤斗的背脊,目光却穿透熙攘悲泣的人群,死死锁定了远处那道立于光华渐散处的青衫身影——江行舟。
此刻,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东海深处的万丈波澜。
她原本以为,江行舟的惊世才华,在于创造极致的美好与风雅,如《兰亭序》的流风回雪,如《桃花源记》的遗世净土。
却万万不曾料到,这少年竟还能以手中之笔,化身为最锋利无匹的刀刃,如此冷静、又如此犀利地剖开圣朝肌体上最不愿示人的脓疮。
将最底层百姓的血泪与无声的呐喊,以这样一种引发天地共鸣、万民同悲的方式,赤裸裸地昭告于天下!
这需要的,何止是斐然的文采?
更是莫大的勇气、沉甸甸的悲泯情怀,以及洞悉世情本质的锐利目光!
“我览尽龙宫藏书,亦见过人间诗词文章无数————”
龙昭君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压哽咽后的低哑,既是对妹妹的低语,亦是内心震撼的流露,“有铺陈山河壮丽以抒怀的,有雕琢词藻以竞巧的,有歌功颂德以媚上的————。
但从未有一篇,能象眼前这首《卖炭翁》一般————字字如锤,直刺心魄,令人观之肝肠寸断,思之愤懑填膺,久久无法平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如怒潮般激荡的心绪。
再次望向江行舟的目光中,已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一有对其才华的极致震撼,有对其胆魄的由衷钦佩,更有一丝对这股能够引动天地民心之力量的深深敬畏。
“此文————已臻至境,非笔墨技巧可论。
这分明是以赤子之心,为笔!
以苍生血泪,为墨!”
她喃喃低语,仿佛在解读一道深奥的龙族秘篆,“他的笔下,有《桃花源记》那般令人心驰神往的的理想净土,亦能毫不回避地直面《卖炭翁》此等血淋淋的现实苦难!
他的笔墨,既能与高堂之上的士大夫共情风雅,更能为尘埃里的升斗小民请命诉冤!
此等兼容并蓄的胸怀,此等仗义执言的胆魄,此等洞察世情的慧眼————”
龙昭君的美眸之中,闪铄着如星辰般坚定而明亮的光芒。
她一字一顿,既是对懵懂的妹妹谆谆教导,亦是对自己内心信念的重新锚定:“月儿,你细看,细品————这,便是我东海龙族古老典籍中曾记载的、人族文道追求的至高境界——文以载道”!”
“大周圣朝,能有江行舟江大人这等心怀天下黎庶、明察秋毫之末、敢为苍生鸣不平的柱石之臣————何愁文道不昌?
何惧内外之敌扰?”
“此真乃————国士无双!
大周得此一人,若善用之,必将————文运绵长,国势日隆,或可真正无敌于东胜神州!”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江行舟的最高赞誉,更隐含着对南海龙族亦需重新评估大周国运的深刻警示。
一位能如此深刻触动亿万百姓民心、引动天地文气为之悲鸣的臣子,其所蕴含的能量与价值,已然超越了寻常的千军万马,是足以影响一族一国气运的恐怖存在!
龙昭月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仍在不住地用手背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才不管什么国士不国士,大道不大道的————我就是觉得————江大人是顶好顶好的人!
他————他勇敢的站出来,替那个说不了话的卖炭翁老爷爷说话了!
姐姐,我们————我们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帮帮他,不能再让那些坏蛋欺负像卖炭翁老爷爷那样的好人了!”
龙昭君闻言,轻轻将妹妹揽入怀中,目光却愈发深邃地投向远方,仿佛已穿透了眼前的洛京城,望向了波澜壮阔的东海,乃至整个东胜神州的棋局。
是啊!
卖炭翁说不了话,这世间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他一介贫寒小民。洛京城最边缘,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小人物。
江行舟,江大人在为他说话!
她知道,经此一夜,被震撼、被警醒的,绝不仅仅是她姐妹二人。
恐怕整个东海龙宫,乃至密切关注大周动向的四方势力,都必须要以全新的眼光,来审视这位年仅十七岁,却已身负天下士子之望、手握惊世文道之力、更胸怀万民之苦、能令天地同悲的一江行舟了。
“轰——!”
积蓄在《卖炭翁》字里行间的悲泯、愤懑与控诉,混合着江行舟体内浩瀚的文气,如同压抑千年的地火轰然爆发!
原本温润如玉的白色文气,在众人注视下剧烈翻涌,瞬息间由白转青,由青化蓝,再由湛蓝转为璀灿夺目的尊贵紫色!
然而这还未停止!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道粗壮如龙、蕴含着无尽悲怆与不屈意志的金色光柱,自诗卷上冲天而起,直贯九霄!
金光所至,云层退散,仿佛连天穹都要被这股力量洞穿!
“咚!
咚!
咚!
洛京文庙深处,那口传承千年的青铜巨钟仿佛被无形之手撞击,再次连绵七响,钟声苍茫厚重,震动着整座洛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传天下!
这又是传天下诗篇问世!
但这惊人的异象才刚刚开始!
金色光柱之中,竟浮现出清淅如生的幻象:
南山深处斧斤伐薪的艰辛,窑洞前烟火熏烤的憔瘁面容,牛车在冰雪路途中艰难前行的车辙,黄衣使者夺炭时的蛮横姿态。
以及老翁手握那轻飘飘的红纱绫,茫然望天、欲哭无泪的枯槁面庞————。
诗中每一处细节,都化作鲜活的影象,如同命运的画卷,清淅地展现在数十万百姓眼前!
这已不仅是诗,这是一面照见世间的镜子!
——”
诗中那位南山卖炭老翁的悲惨遭遇,精准地映照出在场无数平民百姓自家生活的艰辛、委屈与隐痛。
那“满面尘灰烟火色”的劳苦,何尝不是田间老农、坊间工匠的日常?
那“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辛酸,何尝不是小贩商户、寻常人家的共同焦虑?
那“一车炭,千馀斤,宫使驱将惜不得”的无奈与愤懑,更是触动了无数人记忆中曾被权势欺压的伤痕!
字字句句,皆如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呜————”
天街,数十万百姓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这哭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起初是零星的、压抑的啜泣,随即是感同身受的哽咽与叹息,最后竟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悲愤呐喊!
“呜————我家那口子给人拉货,起早贪黑,何尝不是如此辛苦,还时常被克扣工钱,有苦说不出啊!”
一中年妇人掩面痛哭。
“去年官差来收税,硬是说俺家田亩数目不对,把过冬的粮食抢走了一半啊!
那可是救命的粮食!”
一老农捶打着地面,老泪纵横。
“江大人懂我们!
江大人替我们说话了!”
一个年轻的书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
“这《卖炭翁》,写的就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苦啊!
字字都是我们的血泪!”
哭声、喊声、控诉声,汇成了情感的洪流,冲刷着十里天街。
人们泪流满面,不仅仅是因为诗中的悲伤,更是因为积压已久的委屈终于被人看见、被人理解、被如此铿锵有力地代言!
这种被共情的巨大慰借与激动,化作了更强大的力量,直冲云宵!
忽然,人群中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者,挣扎着推开搀扶他的儿孙,朝着御街中央那道傲然而立的青衫身影,颤巍巍地、无比郑重地屈膝跪拜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江大人!
您连洛京城一个最不起眼的卖炭老翁的苦楚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写进诗里!
您————您是真真切切在乎我们这些小民死活的青天大老爷啊!”
这一跪,一喊,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引发了连锁反应!
“哗啦啦——!”
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又如同潮水漫过堤岸,十里长街,数十万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竟齐齐面向江行舟的方向,心悦诚服地跪倒一片!
黑压压的人潮俯首,场面壮观至极,肃穆至极,一股磅礴的民心之力汹涌澎湃!
“江大人!
请您晋升户部尚书吧!
为咱们天下百姓掌管钱粮!
咱们只信您!”
“请江大人晋升殿阁大学士!
入阁辅政!
为黎民百姓做主!”
“请江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万民请愿之声,如山呼海啸,与那冲天的金色光柱、悠远的文庙钟声交织在一起,震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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