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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地区,有武陵、雪峰两大山脉,又是沅水、澧水中上游及其支流汇聚之地,有道是八百奇峰,三千秀水,一步一重天。

其地崇山峻岭、极其险要,不知有多少参天古树、洞穴奇石,又有砂岩峰林地貌,地形复杂,在中土神州亦少有能及之地。

于此居住的汉人偏少,百姓多是当地土民,民风剽悍好斗,向来由朝廷羁摩统治,委任其各自土司统率,于各山间结寨自保。

此时仍是正月时节,寒气深重,令山上产生了离地二三尺的薄雾,行走时仿佛置身于云端,难以视物。

往来的崎岖山道上因此并没有什么人行走,却募地里刮起了阵疾风,隐隐可见得一列模糊的身影形如鬼魅,破开雾气,速度极快地于雾中穿梭。

两侧落叶被不断掀起,继而又缓缓下落,发出窒窒的声响。

“我不行了,歇会吧,陈爷——”

风声中,只听得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疲惫地道:“—-我实在走不动啦!”

散去神行法,陈阳长出一口气,牵着骡子,皱眉看着坐在地上耍赖的苗月儿,“你好岁也是通法者,体魄怎得这般弱——清早才服用了一颗参元补气丹,

这才过了多久?又累了。”

“陈爷自是修为深厚,小女子哪能与你比呀。”苗月儿揉着腿肚子,委屈道:“我平日又不曾打熬筋骨,耐力不行,也很正常。”

白淅的俏脸已满是混着尘土的汗珠,用手一擦,变成个花猫儿脸。

看了看身上,见衣裙也沾染了土色,不免叹息道:“如今已在湘西地界,总归是来得及的,这几日紧赶慢赶,不如找个地方暂且休息一天再赶路。”

陈阳知道对方这几天也是在咬牙坚持,今日大概是真的疲惫了,修行重在一个“养”字上,不能亏乏了精气神。

“你自小生活在花花世界,自然不知道穷山恶水的凶险。”陈阳开口道:“这附近的寨子从不容外人进去,何况休息过夜?便是来往商队若无个相识的带路,也决然不敢上门,我们虽然有护身手段,又何苦自寻烦恼—-就在这路边休息吧,我这有件旧道袍,你先把它换上,打扮成我的道童。”

“怕什么,难道还有不长眼的敢抢我上山做压寨夫人?”

苗月儿只是嘴上硬气,实际也不想招惹太多麻烦,接过陈阳递来的旧道袍就穿在身上,顺势双手往脸上一捏。

手指离开面颊时,露出一张歪嘴斜眼的丑脸,顿时变成个干瘦道童的模样。

令骡子也卧着休憩,陈阳取了些水出来,给其与掘子甲分别喂了下去。

这一路上消耗了最多体力的还是骡子,其次便是以神行法在前头领路的自己,此法虽然赶路快,却也是实打实地消耗脚力疾行,故而苗月儿撑不住也是正常,原本纤细的小腿已经练出了肌肉曲线。

山道旁便是茂密树木,其中不知隐藏了多少毒蛇猛兽,即便是就在附近居住的山民,平日里也绝不会离开道路地乱走。

陈阳就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坐着,双目微闭以养神,巍峨沉重仿佛一座山岳,气机自然运转下,令周边的虫蚁受到震,像躲避猛兽般远远地朝外散开。

如今他修为强了,倒不用再去配置那些驱赶寻常毒虫的秘药,算是节省了些人力物力。

大概过了一烂香的功夫,陈阳耳垂微微一动,却与苗月儿不约而同地睁开眼晴,看向山道另一头的方向。

在那里,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通过山间的薄雾传来,听上去倒是喜庆。

“这是有人娶亲?”苗月儿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还有人正月里办喜事的吗?也不怕太岁压头?”

世人认为正月为太岁月,此时太岁刚经历轮值替换,在这时成亲会触犯禁忌,有抬头红的说法,是大忌。

日后不仅要散了姻缘,还要连累得两家跟着倒楣,有家破人亡的隐忧。

“你想差了,此地居住的大多是土民、苗人,却是不按照中原的黄历过日子,自然也不怕什么太岁。”陈阳解释道,“而且,据我猜测,这不一定是真的成亲。”

苗月儿没有答话,双眼只看向山间的薄雾,那里正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支队伍。

都是呈苗人打扮,面色肃穆且穿着新衣,眉目却是紧锁,露出哀愁之意。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队伍中心处一名明眸皓齿、面容恬静、戴着银首饰的年轻苗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露出璨烂的微笑,霞飞双颊,一副热恋中的开心模样。

不知为何,苗月儿总觉得眼前这些人十分亲切,伴随着其人的走近,甚至无师自通,莫名地听懂了对方的语言。

“落洞——”

苗月儿忽然叹了口气,望着那名年轻苗女,露出怜悯的目光。

她知道,陈阳又说得对了,眼前这支队伍确实不是什么成亲的队伍,此去是要将这位年轻苗女送给“洞神”。

这位年轻苗女是“落洞”了,她要结缘的对象,并非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抽象的神灵。

这是一种苗家特有的悲剧,自古时起,偶尔便会有年轻靓丽的女子,莫名地陷入到与“洞神”的纠葛中。

其人往往患上神游四海般的状态,好颜色、善修饰,喜欢独身自处,总是一个人无端端地打扮齐整,坐着顾影自怜,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赴约。又有时翻翩起舞,似乎在与什么人幽会,却又根本无人来见。

这种感到自己被某种神秘力量所钟爱的状态,也即“落洞”,而落洞之女,

又被称为洞女。

传闻洞女哭泣之时,有着令草木鲜花坠地的力量,故而有“落花洞女”一说至于落洞的起因,大多是认为女子被居住于洞中的神灵所欢喜,将魂摄了去。

土人古时多于洞中穴居,洞神对其有特殊意义,故而不敢违抗洞神旨意。在家中女儿落洞后,会于良辰吉日将其送入一处洞穴,数天后方接回。有时洞女可因此恢复,也有些洞女自此之后不吃不喝,直至香消玉殒时仍面带微笑,恍如春花。

苗月儿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就懂了苗语,就象她习得蛊术一样蹊。

“你果然是和苗人有渊源的,身上大抵留着苗家的血。”

望着对方表现出来的异样,陈阳肯定地说道:

“那些已经被创造出来的概念玄理,冥冥之中自有灵性,有时会借着天人感应,出现在与其有渊源的人身上。

在某个契机下,人便能以此而自悟。无需语言、无需文本、无需师长,只需福至心灵,就能将其掌握。

象那些边睡之地的萨满大巫,佛门禅宗的和尚,有着独门秘术的江湖奇人,

彼辈的手段皆来自于悟。”

陈阳心中补充道,我的重瞳与二世记忆,或许也是这“悟”字的一种。世间玄妙,往往就是难以说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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