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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也即是北朝人的京师,南朝人口中的顺天府,自燕王一系定鼎于此,如今已经过去了近三百年。而在此之前,其作为故元的所谓“大都”也有近百载,经过了多次扩建后,如今已发展为一座不逊色于金陵的大城池。

只是大江南北风俗各异,这座北方都城的风貌,又与南方截然不同。

陈阳一行为了搭救定国公府家的小姐,自抱续山起行,一路日夜兼程。

好在搬山派用来拉车的两头牲口都是少见的千里良驹,不过一日夜的功夫,他们就已来到了京城之外。

如今天刚蒙蒙亮,城门外就聚集了不少等待开门的人,其中多是些小商小贩,但也不乏各路行人,而在路人当中,衣冠与汉民截然不同的胡人又占了相当一部分。

苗月儿生在江南,长在扬州,闻名于应天府,是地道的江南水乡人士,如今虽跟随陈阳在中原扎下根来,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胡人,好奇之下不免多瞧了几眼,结果这就惹出事来。

“元那小娘子,你在那里偷偷摸摸地瞧个甚么?”一名身穿长袍、体格极雄壮的胡人男子大声道:“可有什么指教?”

苗月儿赶忙尴尬地躲进了车厢内,而原本倚着马车打吨的徐弘远则打起精神,朝着那位雄壮胡人赔了个不是:“失礼了—我师叔头次来京,事事都觉着新鲜,并不是有意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

见徐弘远的态度很是恭谨,又加之他们一行都是道士打扮,而草原上的胡人向来最是迷信,对于僧道之流十分敬重,自然便没有继续发作。

只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拉车那两头牲口就入了这雄壮胡人的眼。

说这一路行来,两头牲口身上沾染了不少灰尘泥点,几乎遮盖了其原本的颜色,但好马便是好马,就算是在泥浆里滚上一圈,那股子精气神也绝不是其他寻常牲口可比的。

长耳骤且先不提,那鎏金本就是马王,眼下虽然沦落成了拉车的,可光站在那,就显现出一股脾睨之势。

只听那胡人惊呼一声“是大宛马!?”,然后三两步便赶将上来,站定在那儿,目光死死地盯着名为“鎏金”的良驹不放。

热切的目光就象是在注视着久别重逢的恋人,几乎要拉出丝来。

徐弘远见这情景,一时没了主意,尴尬地站在原地,车厢内苗月儿注意到这动静,不满地撇了撇嘴,对陈阳小声道:“先前还怪我窥伺他们,如今他紧盯着咱们的马不放,不也是失礼么?难不成,他看得,我却看不得?”

对这女儿家使小性子的话,陈阳只是笑笑,随即轻咳一声,令那车厢外的胡人回过神来。

那胡人随即双手抱拳,倒是行了个象模象样的汉人礼节:“不知何方仙长在此?小王特木尔请见。”

“哟。”陈阳睁开半合的双眼,“还是个王爷——既是贵人,又是咱们冒犯在前,倒是不得不见上一面,才好将其打发。”

言罢,他站起身,掀开马车上的门帘,走到那特木尔的面前,行了个礼:“贫道宗光,见过王爷。”

此时正值黎明时分,许多人尚感到困倦,面上大多有些疲态,有些还不时地打着呵欠,而陈阳却显得丰神俊朗、尤其一对双目极为明亮,给这草原王爷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连忙稍低下头,神色显得更谦和了些:“原来是宗光真人,久仰大名。”

马车上苗月儿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一一要说这些胡人心思单纯吧,他们偏偏也懂得恭维人,可要说他们有心机,陈阳还是头一次上京,这久仰大名之说从何而来?

听到马车上银铃般的笑声,特木尔也自知失言,生着络腮胡的面庞微微一红,随即又目光热切地看向陈阳:“不知真人可愿将这大宛马让与小王?我愿出黄金千两!”

陈阳只是淡淡摇头,“贫道这马不卖。”

见陈阳的态度斩钉截铁,特木尔还道对方嫌弃自己给的价码低了,连忙道:“我知这大宛良驹千金难求,可小王如今身上确实没带够银两这样吧,道长给个地址,容我回去多筹措些金银,

如何?”

这又哪里是钱不钱的问题?

陈阳正想着继续回绝,却见这年轻王爷的双眼中透出股坚定之意,再见其鼻梁高挺、颧骨丰满,正是一副倔强面相,若不给个足以令其信服的理由,必不会善罢甘休。

得想个好办法打发了对方,还得叫其心服口服,说不定,这次入京的饭票也就有了,这正是老天爷送来的冤大头,不要白不要。

于是心里便有了主意,将袖子一甩,手中捏个指诀,神神秘秘地道:“贫道这马,若是有缘人求取,分文不收,而若是无缘之人嘛——"”

徐弘远见陈阳拿腔作调的模样,当即便知道眼前这胡人王爷又要被忽悠瘤了,心下想笑,面上却绷得更紧了,在一旁将腰板挺得笔直,以配合陈阳的声势。

有如此默契,也不柱师徒一场。

胡人最喜欢这神神鬼鬼的一套,而陈阳这番话正是说进了特木尔的心里,他连忙追问道:“无缘之人如何?”

陈阳嘿嘿一笑,摇着手道:“休说金银珠宝,便是给贫道一座金山银山,那也绝对不卖。”

特木尔也不扭捏,拍拍胸脯便道:“这那道长看小王是否是有缘之人?”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去溜溜。”陈阳轻抚着唇上的短须,“王爷与这大宛马有没有缘分,贫道说了不算,你若能牵走这匹马,那它便是你的了。”

“此话当真?”特木尔当即大喜过望,还以为陈阳有意结识自己,故而将宝马相赠:“那小王可就躬敬不如从命了!”

言罢,特木尔伸手便解开了鎏金身上的缰绳,动作极为娴熟,显然也是个精于车马的,并非什么酒囊饭袋。

然后一把拉住缰绳,就要将这马儿牵走。

这位草原王爷的身材极为高大,足足有八、九尺,比陈阳尚且高出一头,体型又极为壮实,站在那里的模样仿若一头熊黑,而若是对草原之事稍有认识的人,便知道这位特木尔正是察哈尔部出名的勇士,不仅可开十二石的强弓,还会一手极为精湛的连珠箭,传闻其曾在那达慕大会上徒手拉住三匹奔腾的骏马,震惊四座,也因此而被视作日后继承汗位的不二人选。

他这人不近女色,甚至还不爱饮酒,却唯独喜好宝马,在其帐中一共养了十二匹宝马,俱是千里良驹,其中更有传闻中的汗血宝马。

如此爱马懂马之人,见到鎏金这大宛马王,就象是登徒子见到了绝代佳人,当然就走不动道了抓住缰绳后,特木尔原本稍稍运劲便想将鎏金牵走,可不想用力之下,后者却是纹丝不动,四个蹄子仍旧稳稳地踏在地上,甚至还打了个响鼻,双眼隐现出嘲弄之色。

见这马儿如此乖张,特木尔心中不怒反喜,他知道,马就象人一样,性格各有不同,而但凡好马必有其独特的性格,越今越显得不够服从,反倒越发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得罪了!”

特木尔将袍子的下摆塞进腰带,随即撒开膀子,拉开架势,两条腿往地上重重一踏,运用起摔跤的步伐,再度与鎏金相持起来,全力之下,终于使得鎏金被拉动了两步,可随即便引得这马王凶性大发,长嘶一声,将头重重一甩,竟将下盘极稳的特木尔给甩飞出去,轻松做到了草原上无数勇土都办不到的事情。

“—呵呵。”

见状,陈阳抚须轻笑,心想鎏金这段时间一直跟随自己,虽不懂修行炼气,但吃得是灵芝仙草,饮得是甜泉甘露,日子一长,如今身子骨越发壮实,已强过常人许多。

若这草原来的小王爷没有做足准备的话,此番一定是要吃些苦头了。

“哎呀!”

特木尔被这么一摔,先是重重地跌到了地上,然后又滚入了一片烂泥。

好巧不巧,前些天刚下过场雨,当特木尔再站起来时,一身名贵长袍也因此而沾满了泥泞,显得极为狼狈。

与他同来的几名健壮胡人,大概是其护卫,他们见到自家小王爷吃亏,立即抽刀上前,将搬山派一行给围了个瓷实,并口中喝骂道:“大胆!”

特木尔成年后在草原上纵横往来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对手,如今是头一次吃这样的苦头,他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脏污,将身旁护卫拦在身前的长刀一把推开:“退下,不得无礼!”

那些咄础逼人的护卫这才收起了刀,却依旧用锐利目光审视着搬山派一行,手并未从刀柄上拿开。

“真人。”特木尔又对陈阳施了个礼,“是小王孟浪了,看来我并非是那个有缘之人。”

他也是个明白人,自知方才用出的力道不下于千斤,却依旧无法撼动那匹宝马,便知今日自己是绝对无法将那马带走了。

而一匹马尚且如此厉害,其主自然是更加了得的神仙人物。

虽然未曾在京城中听闻过陈阳这么一号人物,此刻特木尔也不敢失了礼数,毕恭毕敬地道:“先前有所冒犯,还望真人不要见怪—我在城内薄有产业,看真人也是要入城的样子,若不嫌弃的话,不妨来我府上驻脚,小王也好多多请教。”

他一脸谦卑地说这话,一半是确实想要结交陈阳,而另一半则是仍对那大宛马贼心不死一一只要马还在自己身边,迟早还是有机会的不是?

陈阳何许人也?他只一眼便看穿了这位小王爷的图谋,却也是看破不说破一一此番欲搭救徐芳盈,恰好能借一借这些人的势,有官面上的身份,有时行起事来就会简单许多。

想到这,陈阳就坡下驴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京城,还没有个挂靠的地方?既如此,那就厚颜打搅了。”

按着先前的计划,陈阳一行入京本该是继续在京城鲁班坊内寄宿,但眼下既然搭上了这位胡人王爷的线,不如顺势而为徐弘远便想,师父定然是有什么考量,这才会临时改变计划。

二人正交谈间,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鸡鸣,东方鱼肚白的天空浮现出一缕璨烂的金色,同时城楼上又传来阵阵钟声,于这动静中,那座足有数丈高的巨大城门终于缓缓朝着两边开启,京城宽阔的大街随即隐隐浮现在几人的面前,

选择相信陈阳的机变,徐弘远甩动鞭子,示意骤子继续拉车向前,好跟上那一众草原人的队伍因为特木尔身份的特殊性,此刻胡人们已经排到了最前方,要从正门口入城,而搬山派沾了他们的光,也恰好能搭个顺风车。

这时,骡子不急不慢地走了几步,到了大宛马的身边后,又突然抬起腿便给了对方一脚,险些将其干倒。

那在外人面前无比乖戾的马王,在搬山派的骤子面前却象个受气的小媳妇,被端了一脚后也是一声不,乖乖地随着骡子一同回到了马车前方,主动将缰绳递到了徐弘远手里。

远处,特木尔正在护卫的服侍下换了身袍子,亲眼见到此幕后将双眼瞪得溜圆,心道原来那不起眼的骤子才是真正的宝马良驹,枉他还以为自己是个懂马之人,先前竟然看走了眼么?

这么一来,陈某人在特木尔的心里变得越发深不可测,同时他也对这道人的真正能耐生出了些许好奇。

虽说草原上主要笃信的是雪山一脉的佛法,却也并不影响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私下里供奉其他派别,在这一点上,草原倒是与中原很是相似,达官贵人的信仰都是以实用为主。

不打不相识,于是乎,陈阳一行就这么跟着胡人的队伍进了京。

如今虽然才刚开城门,街上却已很是热闹,冒着热气的早点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吃食,吆喝声此起彼伏。除却中原人以外,竟也有不少胡人面孔的也在这做生意,烤得金黄的酥脆胡饼散发着诱人香气,一咬直掉渣。

只是特木尔的护卫们却对这繁华景象看也不看,即便饥肠辗,目光也没被这些食物引走,而是抬头挺胸地簇拥着特木尔在道上前行。

不一会,队伍便来到了一座宽阔的府邸前方,此处正占了京城内的繁华地段,只见牌匾上写有几个大字一—“归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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