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凡的世界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食堂早餐的插曲,象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很快平息在日复一日的喧闹与燥热里。
刘忆苦依旧带着他的小团体,围绕着初来乍到、如同清水芙蓉般的米兰,试图重现他在这个圈子里的绝对影响力。
米兰的安静与美丽,确实吸引了不少目光,包括羊搞和大蚂蚁那带着笨拙殷勤的示好。
但陆昊对此似乎毫无所觉。
他不再象原主那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米兰的身影,带着卑微的渴望和难以言说的怯懦。
他甚至很少再主动凑到刘忆苦他们那个内核圈子里去,除非必要的碰面,他更多时候是独处,或者身边只跟着一个甩不掉的于北蓓。
于北蓓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她乐见其成,象是宣告主权般,更加频繁地出现在陆昊身边,虽然陆昊对她依旧保持着那种略带调侃的、不远不近的态度。
但至少,他不再象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她的亲近,有时甚至会对她那些大胆的言行报以同样犀利的“反击”,两人之间的斗嘴,成了某种独特的交流方式。
这天下午,烈日灼人,院子里蝉鸣聒噪。
陆昊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门窗紧闭,试图隔绝一部分暑气。
他赤着膊,只穿着一条绿色的军裤,伏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前。
桌上,摊开着一叠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大小不一的稿纸,旁边是一瓶廉价的蓝色墨水,和一支父亲留下的、笔尖有些磨损的钢笔。
他没有象往常一样,被于北蓓缠着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也没有象其他伙伴那样,跑去游泳池或者防空洞消磨时光。
他正在做一件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大院的少年们看来极其“另类”甚至“不务正业”的事情——写作。
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一名普通的城镇职工每月的平均工资大约为40元左右。
在这个时期,普通民众的收入来源往往显得非常单一且有限,除了固定的工资收入外,几乎很少有其他的额外收入渠道。
大多数人的经济来源主要依赖于所在单位发放的工资,而这种工资水平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仅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须求。
马小军的父亲是现役军人,长期驻外执行任务,正团级干部的工资由职务工资和级别工资构成,差不多有一百多元。
不过由于姥爷的问题,母亲受到牵连丢了教师的工作,家中只有父亲一个收入来源。
发表文学作品赚稿费,是陆昊能想到的当前阶段最完美的赚钱路子。
一本杂志要几毛钱,并不便宜,但确有不少定期购买杂志的市民。
这是一个娱乐方式匮乏,严肃文学能卖出几百万册的时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
稿纸的顶端,他用工整中带着几分遒劲的字体,写下了标题:
《平凡的世界》
作者:陆昊
选择这篇小说,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平凡的世界》原着发表于1986年,由路遥创作,是一部全景式表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百万字长篇小说。
它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
在1975年这个时间点,直接描写改革开放前后的社会变迁是超前的。
但他可以将其处理成“立足于现实”的、深刻反映城乡青年在时代洪流中的奋斗与挣扎的“创作”。
小说中对黄土高原风貌的描绘,对孙少安、孙少平兄弟面对贫困和命运不屈不挠精神的歌颂,对田晓霞、田润叶等女性角色独立意识的刻画,以及对特定历史时期社会风貌的真实展现,都蕴含着巨大的文学力量和精神感召力。
更重要的是,这个特殊时期,全国范围内停止支付稿酬。作家的创作主要通过单位工资或“写作班子”津贴维持,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几乎无经济回报。
这时报刊极少,且严格遵循“三突出”原则,发表作品更多是政治荣誉而非经济收益。他只能现行试笔,决定待到政策放开后再发表。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回忆着原着的精髓,开始落笔。
他并非完全照抄,而是结合自己前世对那个时代的理解和对当前语境的把握,进行着再创作。笔触力求朴实、深沉,带着黄土高原的厚重感。
笔尖在粗糙的稿纸上沙沙作响,将他脑海中的文本,一点点转化为这个时代的墨迹。
他先从环境描写入手,勾勒出黄土高原苍茫、贫瘠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景象: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螫,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接着,他引入主人公之一,在县立高中就读的孙少平。描写他在雨雪中赶往学校,因为家境贫寒而敏感自卑,又因为渴望知识而内心丰富。通过他打饭时只能吃“非洲面”的细节,以及最后才去取自己那份菜的窘迫,生动地展现了他的处境。
他又写到大胆、活泼、有思想的田晓霞,写到勤劳坚韧的孙少安,写到温婉善良的田润叶人物的命运轨迹和性格轮廓在笔下渐渐清淅。
写作的过程并不轻松。
他必须把握好尺度,既要真实反映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现实和人民生活,又不能过于尖锐地触碰某些敏感领域,也避免未来走向的内容。
他必须将路遥原着中那种深沉的苦难意识和奋斗精神,用符合当前语境的方式表达出来。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滴落在稿纸边缘,洇开一小团深蓝色。
于北蓓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少年精壮的上身绷紧着,肌肉线条因为专注而微微隆起,汗水在他光洁的皮肤上划出亮痕。
他伏在桌前,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地盯着稿纸,手中的钢笔移动得飞快,发出持续的沙沙声,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昊。
不是打架时的狠厉,不是斗嘴时的戏谑,也不是讲故事时的神秘,而是一种沉静而强大的专注。
这种专注,让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收敛了些。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好奇地探过头,看向那密密麻麻的稿纸。
“平……凡……的……世……界?”她小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标题,狐狸眼里满是疑惑,“你写这干嘛?作文?”
陆昊没有回头,笔也没停,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于北蓓更仔细地看去,辨认着那些蓝色的字迹。
她看到了“黄土高原”、“孙少平”、“黑面馍”、“雨雪”……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她隐约明白了陆昊在写什么。
“你……在写农村的故事?”她惊讶地问。
这和她印象中那些激昂的革命故事或者陆昊之前讲的惊险传说完全不同。
“算是吧。”陆昊写完一段,终于停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拿起旁边的搪瓷缸灌了一大口凉白开。
“写给谁看啊?”于北蓓更加不解。在她看来,农村的故事有什么好写的?又土又苦。
陆昊转过头,看着于北蓓那双充满困惑的大眼睛,笑了笑。
阳光通过窗户照在他汗湿的脸上,折射出晶亮的光点。
“投给杂志,写给人民看。”他语气轻挑,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杂志?”于北蓓重复了一遍,她似乎在家里见过厚厚的、封面素雅的杂志,那是她父亲偶尔会翻阅的读物,在她印象里,那上面登的都是些“大人们”看的、很高深很严肃的文章。“你要投稿?”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对一个大院里的半大小子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代表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荣耀和正经事。
“试试看。”陆昊的语气依旧轻松,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总得找点正经事做,不能老是瞎混。”
他这话,象是一根小小的刺,轻轻扎了于北蓓一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平时觉得刺激无比的那些“瞎混”——翻墙、撬锁、捉弄人、听陆昊讲鬼故事——在这个伏案写作的少年面前,似乎变得有些……苍白和幼稚。
她看着那叠写满字的稿纸,看着陆昊平静而坚定的侧脸,第一次清淅地感受到,马小军和其他少年的不同。
他不是在这个大院里争强斗狠,或者沉溺于男女间那点朦胧的情感纠葛的少年。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她完全陌生的、属于更广阔天地的悲欢离合。
一种微妙的、混杂着失落、敬佩和更加浓厚的好奇心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没有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蒲扇,站到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扇着风,驱赶着夏日的闷热和萦绕的飞蝇。
小屋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蒲扇摇动的微弱风声。空气中,墨水的涩味似乎也带上了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土地和命运的气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