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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自北岭横扫而来,裹挟着燎烧残灰与焦肉味,在谷口来回打旋,象一头失去方向的野兽。

裂喉氏族的族首莫尔巴斯坐在座狼背上,沉默不语。

身后一队接一队的裂喉氏族战士正沿着道路行进,粗重的脚步声与狼蹄踩踏土地的闷响在风中沉沉扩散。

他望向前方谷口,那里的焦烟尚未散尽,一道道黑褐色的烟柱盘旋翻腾,从谷地内不断升起,

在山壁间缠绕回旋,屏蔽了谷底的大半轮廓。

空气灼热,鼻腔发干,连他下的座狼都烦躁地低豪摇头。

谷道已不再是一条路,而成了一座燃烧未尽的坟场。

“他们都死了。”身旁一名血誓亲卫喃喃道。

谷地之中,一片漆黑焦褐,象是一块被烤干的伤口。

地面焦尸遍布,早已分不清模样,只能凭残馀的体型辨出那是兽人。

断肢残骸蜷曲扭曲,血肉与泥土熔为一体,结成一层黏腻厚重的覆膜。

火焰尚未完全熄灭,零星馀烬间偶尔窜出几点微光,像游动的鬼火,在死寂中闪铄不定。

“先锋战团”另一名血誓亲卫咬牙低语,青筋暴起,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战锤,“全灭了?”

就在这时,一队披着焦黑兽皮的战士奔行而来,身上焦痕斑驳。

最前方一名独眼战士奔至莫尔巴斯坐骑前,跪倒在地,将斧柄放在一边,趴在地上,粗喘着低声道:

“鲁卡带着大部分战士来到这里后决定进谷。”

莫尔巴斯神情未变,视线仍望向那片焦土,似未听见。

“谷中有人类设下的陷阱,有火,那些狡猾的人类藏身于一侧山涯高地。”

独眼战土抬起头,左脸烧伤斑驳。

“只剩下,我们——最后面的一百多人——还未来得及进谷。火在谷口,把路拦住了,户体堵塞出口我们的人几乎全陷在里头了。”

“进谷的战士有活着的吗?”

一阵风吹过,烟尘被掀起,又落下,象一层薄纱,模糊了视野。

莫尔巴斯轻轻吸了口气,语声沙哑:

“敌人呢?”

“尚在山涯上,未退。”

这名残兵话音刚落,几位部族酋长便已纷纷上前,怒火几乎溢出眼框。

“莫尔巴斯!”一名大酋长高声吼道,斧刃上血迹尚新,“鲁卡是我部落里最强的百兽长,他魔下的八百人全是我部落里的精锐!你将他们派去这破谷,却连一个户体都找不回来?”

“这是陷阱,不是战斗!”另一位粗臂酋长咬牙切齿,“让我带兵攻上山涯,将那些鼠人一块块剥皮挂旗!”

“他们敢烧死我裂喉氏族的勇土,就得用血偿还!”

“莫尔巴斯,你若不下令,我亲自带人杀进去!”

低吼、叫嚣、咒骂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兵刃敲击盾面之声一阵盖过一阵。

几头座狼已躁动不安,发出压抑的嘶吼。

怒气、愤恨、战意交织翻涌,浓得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有些脾气火爆的酋长甚至已命令部落的战士整队待命,欲强攻山涯以洗血火之仇。

可莫尔巴斯依旧纹丝不动,仿佛那些声音根本未曾进入他的耳中。

他缓缓抬起手臂,向前一压声音骤止。

只有山风在谷中游走,卷起几缕未熄的灰烬。

莫尔巴斯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冷静,不夹一丝怒火:

“等等。”

一瞬间,诸位酋长皆愣住,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你要等到敌人撤走?还是要等他们准备好下一轮埋伏?!”最先开口的那名大酋长怒吼道。

莫尔巴斯收回视线,冰冷目光在诸酋长间一一扫过,语调平静,

“你们想要复仇,可以。”

“但你们最好确定,你们有能力复仇,而不是替那些死者跳进又一个陷阱。”

那名大酋长还欲说话,却被身侧几名酋长拦住。

众人对视片刻,不再声,虽愤怒未消,却也不敢再顶撞。

莫尔巴斯缓缓翻身下狼,踏在山道上的灰烬与焦屑中。

他走至高坡边缘,俯视那片焦黑大地。

原先的火海已经熄灭,谷口之中已成一片废墟,焦尸横陈,道路残缺。

隐约还能看见兽人骨骸半埋于倒塌陷阱之间,有的扭曲,有的赞刺成堆。

那不是战场,是一口缺省好的埋尸坑一一只是多烧了一晚。

“他们用了火,说明他们怕我们靠近。”他轻声道。

“但他们留在崖上,也说明他们没打算逃。”

身后没有回应,怒意未息的酋长们面面相。

莫尔巴斯静静站着,任山风吹拂。

他已大致明白这场伏击的轮廓。

不是普通的诱敌,而是一次彻底的猎杀。

对方不是想打退裂喉先锋,而是想将之彻底吞灭,不留半个活口。

“你们看到的,是一个伪装成战场的陷阱。”莫尔巴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冷的克制,

仿佛岩石之下隐藏的火焰。

“不是战斗,是狩猎一一我们那些兄弟,是被一群躲在崖上的猎人烤熟吃掉的。”

他缓缓扫视四周。

“不是鲁卡失策,而是这山谷,本就是一个陷阱。”

“那难道你要我们退?”一位酋长低吼。

“不。”莫尔巴斯目光冰冷,“我们先看清这是什么地方。然后再决定怎么杀进去。”

“我们不能重蹈复辙,再走进一个火坑。”

夜风渐起,焦土之中飞起零散灰,围绕着莫尔巴斯的身影打转,如群鸦般默然聚集。

他站于谷口,身后裂喉氏族的大军无声排布,千军未动,惟他独立如山。

能布下这种局的人类不是蠢货。

莫尔巴斯眯起眼,望向那座被浓烟缭绕的崖顶。

“他们还在等。”

“那我们—也再等等。”

他不是狂暴的屠夫,也不是冲动的蛮酋。

他是猎人。

他能嗅到火中血肉的温度,也能嗅到陷阱背后埋伏的贪婪与算计。

他没有忘记战主的命令,也不会忘记自己带领的,是整个氏族的大军。

这一仗,他会打。但不是盲冲。

一一至少不是现在暮色沉沉,山岭如伏兽豌蜓不尽,天边仅剩一抹灰黄。

一支狼骑兵小队沿着山谷以南绕行疾驰,前方崎岖难行,座狼腹下踏出的节奏逐渐凌乱,低低喘气声频繁传来。

狼背上,狼骑兵队长皱起眉毛,望向远处起伏的山丘与薄雾中的密林,心中已隐隐不耐。

他们奉族首莫尔巴斯之令,从山谷南侧绕行深入,查探是否有道路可供大军绕行。

另一支狼骑兵小队从山谷北侧前去探路。

任务不算复杂,但极其耗时耗力一一即使是对狼骑兵来说,这种地势也简直是一种折磨。

湿地丘陵层叠,密林藤蔓丛生,道路起伏不平。

座狼速度一再受限,数度陷入泥泞,不得不强行挣脱。

“前方那一带,象是水潭。”副队长勒住坐骑,皱眉低声。

狼骑兵队长警了他一眼,沉声道:“绕过去,沿南坡爬升。”

“再爬坡?再往南便是沼地,我们这队要是陷进去一一”

“那你留下。”他冷冷道。

副队长闭口不言,驱使座狼,继续前行。

狼骑兵队长望着远方湿地尽头几缕白烟,那是腐植泥层下自然蒸腾的雾气。

他心知这片丘陵根本不可能通过大军一一山势太缓、地形太软,骑兵小队勉强穿越尚可,若是上万战士与后勤辐重列队进入,怕是三天都出不来。

“大军想绕路,简直是在做梦。”

他低声咕嘧一句,握紧缰绳。

忽然一一声尖锐的狼豪自队尾响起,随后前方传来急促哨音。

“敌袭!”一名狼骑兵高喊道。

箭一一是箭!

狼骑兵队长猛地低身,斜斜一支羽箭擦着他头顶掠过,钉在他旁边一头座狼的身上。

那头座狼豪叫一声,前冲几步险些跌倒,

他翻身跃下,掏出弯刀,靠在一棵粗树后方大喊:

“座狼趴下!把敌人找出来!”

然而箭雨并未持续,只是短短一轮打击,便再无动静。

一名狼骑兵从林中爬出,肩头中箭,咬牙跪地,低声说:

“敌人的伏兵一一我们靠近一片山涯时,被弓箭手偷袭,箭不密,但位置极好,射完就跑了。”

狼骑兵队长环顾四周,手握弯刀,面无表情。

“带伤者撤离,绕行失败。回报族首一一这片丘陵,不能通行。”

他话音刚落,便已转身纵狼,带队沿原路折返。

与此同时,另一支狼骑已被命令绕行,前往山谷北侧勘探道路。

但北侧地形比预想中更加复杂。

那里是丘陵与湿地的交界地带,灌木盘绕、洼地密布,潮气沉沉。

座狼奔行其间难以发力,蹄爪被泥浆牢牢吸附,几步便跟跑打滑,有的甚至在淤泥里翻倒挣扎,发出愤怒低吼。

带队的是一名年轻的狼骑兵队长。

年轻队长有些不服。

他认为,象他这样的战士理应参与正面突袭,挥斧劈开敌阵,而不是被派来执行这种“绕道探路”的苦活。

可他也知道,莫尔巴斯不是讲情面的首领,若违令,次日就能在营门口看到自己脑袋挂在骨矛上。

于是他带着队伍,在北岭陷入一整夜的泥泞。

天空转黑时,迷雾自湿地缓缓升起,浓稠如蛛网,缠绕在座狼的四肢之间。

树影交错,风声如啼,狼骑们渐渐失去方向。

一整夜,他的队伍都没有找到一条可以通行大军的路。

他们甚至不再确定自己还在北面山脚,还是误入了某处死地。

直至次日清晨,雾气渐散,才有一半队伍跟路归来,个个浑身泥泞。

他们带回的信息也只有一句:

“北岭,湿沼,大军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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