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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郑鸿睡迟了,人们迟到一会已是常态,可是等他来到工地的时候,景象变化之翻复,令他几乎揉起眼睛来,这方世界像磁带按了快进键。
除了炸山那天,从未见过这样的尘土飞扬,也不曾听过这样的发动机轰鸣,郑鸿仅呆了一瞬,便还有人探出头来喊他闪开闪开。
郑鸿迅速来到自己的工车旁时,早不见每天早上的懒散,翻斗车焦急等待着推土机装车,司机几乎全程注目,一旦车满立刻开足马力驶向码头。翻斗车一走,推土机也不闲着,推出来一个个小土丘。
“十八好汉”已有十六人两两组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蹲在地上,抽着比葵花叶还要粗糙的旱烟。
姓张,名起鹏。
郑鸿没空奚落他。“这是怎么回事?”
“你叫郑鸿,是不是鸿鹄的鸿?我是大鹏,鸿是小鹏,真搭调啊!”
“不懂不要乱说,鸿是大雁。”
“都是带翅膀的计较个什么。”
见郑鸿要急,张起鹏忙起身,昨日的高高临下一扫而空,开始缩着脖子与郑鸿对话。“是这样的,刚刚有人来宣布了一套奖励制度,每天定额五十五车,完成这个定额,每车奖励两分钱,一旦超出五十五车就会变成每车奖励四分钱,上不封顶!”
郑鸿内心一热,脑子突然比计算器还好使,五十五乘以零点零二等于一点一,四十五乘以零点零四等于一点八,一点一加一点八等于二点九。
他这个算法是按照一百车来计的,郑鸿早前便觉得正儿八经发力干,一天百车问题不大。如是一来,每天的奖金二元九角,每月直逼九十元!进一步累计,年收入破千,电视都能买好几台!母亲攒的那七十二元,得是三年五年的零零碎碎,像郑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具体又真实,郑鸿感觉冲上来一股电流!
张起鹏咽了咽唾沫,看郑鸿多云转晴的神态,大略明白这小子在忖度什么,昨天的威压有多凶,此刻的尴尬便有多重。
“别提什么自行车了,够了,都够了。”
尴尬寥寥而已,张起鹏更多的是兴奋,这笔帐他也算得门清,心说一年赚的能顶仨县长,还纠结什么自行车。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端盘子倒酒、拉屎打报告,可谓一字一个钉。
“郑鸿,要我说……”
“要我说,赶紧上车,今天我们已经最少落别人三车了。”
“哎,哎!”
张起鹏三步踏到车前,一手开门一手握住方向盘,伸头落腚,片刻关上车门。郑鸿一手转着方向盘,一手推着操作杆,抬头时总能看见张起鹏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盯着一铲铲土何时装满车斗。
……
工地这边热火朝天,村里一处驻地却一片冷寂。
陆萍把稿子背在身后,这篇报道她改了不知多少次,但临到交给领导的时候,仍然满是尤疑。
“主任,土方工地的稿子我备了两份,用哪篇合适我也说不好。”
主任看了半天才发现仅有的区别,一篇是对奖金模糊处理,另一篇则鲜明写着“四分钱”。
“活了半辈子,竟然会因为四分钱心里没底。”
主任抱着骼膊向后仰了仰,如他所言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听说过“超产奖”,敢为天下先值得颂扬,但身临这个境地,任人都要再三思量。问题不在于四分钱,而在于它打破了既有的收入模式。
“小陆,宣发方面我们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陆萍凝神道:“我只能从主任你我都存在的忧虑简单说说,蛇口不同于别处,它的出现就是打破常规,那么出现在这里的非常举措也就不难理解,我觉得我们是在一种新的制式下活动,具体表达四分钱,也是实事求是。”
“和我想的差不多,只是四分钱的背后,其实是一笔很容易让人嫉妒的数目啊。”
“主任,我们不报也会有人报,华南会越来越聚焦蛇口,以后说起来,如果因为这四分钱而改变了蛇口的命运,我觉得这是一桩美谈。”
主任望了一眼陆萍,忽然露出几许笑意。他更知道那次炸山的意义,蛇口要建三千吨级的码头,六百米的顺岸码头需要填土四十多万方,如果运土到蛇口,据估算土方要花六百多万,而这一炮炸出来足够的土方,距离又异常之近,乃是上上之策。
蛇口要想走出去,先要有能力把人和货运进来,才有蛇口港无可取代的地位。若是因为超产奖加快了码头的建设,早些在对外开放前期担当大任,那么“四分钱改变了蛇口的命运”倒也不是言过其实。
“就用四分钱这稿。”
陆萍刚点完头,主任又是一脸不情之态。“小陆,当时答应你的都还没有兑现,还搞得大家都象蛇口一块砖,要和你说声抱歉。”
“没关系的,蛇口人力机制还不健全,慢慢都会好的。”
说起来陆萍是以翻译的身份来到蛇口,征召时允诺的是向东南亚宣传蛇口,没曾想来了之后直接变成工地记者,还要做同伴和本地人的思想工作,和英文相关的事她见都没见过。回想起来事情不地道,但当初真要彻底坦白蛇口现状,断不会有今时之人力。
陆萍虽释怀,可这主任俨然还没说完,看上去“这块砖”似乎还有新的任务。
“你呀来得最早,外来人没有你熟悉蛇口,本地人又不如你挈中要领……”
“主任,可是又有什么新差使?”
主任的不情变成了难为情。“是这样的,今后来蛇口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作为‘先头部队’已经把蛇口了解得差不多,时间宝贵工作重要,我们应该向导览一样为他们呈现蛇口。更关键的是,我们是建设者的视角,不敢说句句切中要害,起码能让他们以最短的时间弄清楚这里。”
“明白了,可是有什么具体的任务?”
“明天中午你去一趟罗湖火车站接一个团队,来的都是很有经验的同志,可以说又多了一支主力。以你对蛇口的了解,路途上就能讲个七七八八了。”
陆萍闻言却稍有迟疑。
“有什么难处吗?”
“我觉得这件事让小雯来办更合适。”
主任沉吟一瞬。“就别用车站再刺激她了吧,她年纪太小有些动摇很正常,再给她一些时间吧。”
主任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在陆萍的相处中,卓雯挣扎得很凶的就至少有三次,经常是午夜做决定、早上陷两难,边怜蛇口苦、边念老家甜,一来二去陆萍的耐心也被她耗得差不多了。
“她现在幻想的成分太多,是去是留缺一把实在的推手,让她一个人去车站,我觉得有助于她真正下了决心。而且她纠结的情绪会影响其他人,包括我。”
主任思量几分点了点头,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对折两遍的大纸,展开之后递给陆萍。“明天让她在出口举着这个,辛苦了。”
陆萍抬目一瞧,别的不说,那三个苍然雄浑的毛笔字,像疲态无有愿为时的一杯浓茶,生出来一丝昂然。阅疆土的人甚至可以从这个名字中看到数千里的跋涉,从最西南到最东南,他叫——
孟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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