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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阳等人所想的不同,这诏狱并非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途几乎未见到有什么看守,只定期有锦衣卫挑灯巡视,除此之外,唯一能动弹的活物,大概就是墙上那几盏灯烛。

至于那囚室里的犯人,一个个身背几十斤的沉重锁,看上去呆呆傻傻、眼神涣散,仿佛失去了魂魄,如人偶一般瘫在各自那一尺见方的小天地中,就象是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并不仅仅是因为陈阳等人以潜影符匿去了踪迹,就算此刻陈阳一行散去了符法,这些犯人也不会多瞧他们一眼,因为这些人的气机本身已经若有若无,几乎与行将就木之人没有分别。

“若只单单一人如此,还不算什么,可疑的是囚笼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表现得一般模样—”陈阳边走边想,“是下了药?还是别的什么手段?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活象是行尸走肉”

来不及多想,进入下一层的入口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前方已经没有去路,而就在墙壁中央位置,开凿出了条向下的阶梯。

回想着一路行来的路径,陈阳发觉,这一层囚室共有六行,每一行或从中间开口,或从两侧绕行。

而按着进门顺序,将中间隔断的那一行囚室视作阴交,完整的视作阳交,顺序恰好是阴阳阳阴阳阴·

“此卦象为下坎上兑”陈阳想着,“是六十四卦中的困卦,也即泽水困———-似乎不是巧合,若不是为了迎合卦象,而单单只是为了令这狱中路线更加曲折的话,似乎不必如此麻烦?至于地面上的那一层,虽然记不大清,却好象是上兑下兑·还是先看看下一层囚室如何分布,再作计较。”

其实搬山道人对于阴阳八卦的研究向来不深,而陈阳自老独眼那习来的《撼龙经》、《疑龙经》、《葬法倒杖》等秘传,也大多是以星象来比喻山川地理,本身内容同样较少涉及卦象。陈阳今日在这八卦上的造诣,一是靠他自己博览各种典籍,二则是自奇门遁甲等术数之中触类旁通,虽不如那些自小便精研于此的修士,无法靠摆摊排卦赖以谋生,遇事时倒也勉强够用。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恐怕接下来这囚室的分布,都会与兑卦有关。”

为了佐证猜想,陈阳又是头先一个地走了下去,果不其然的是,这层监狱的前三排囚室,恰好又是以一短两长的对兑卦作为开头。

“兑为泽,兑卦本身虽有愉悦之意,但泽这一字又有深陷困境之隐忧—”冥冥之中,陈阳似乎已经把握到了当日设计这座牢房者的用意,继续推算道:“继泽水困之后,下一层的卦象,应当是泽地萃,反正都与泽有关,剩下的也可以此类推。”

就这么边走边分析,而柳三娘则在侯二的催促声中一路疾行,两伙人自然就这么逐渐将距离拉开。

须得一提的是,他们每前往下一层牢房,都必须从本层的一侧走至另一侧,如此穿行而过后方能见到连接着两层的过道。

这么一来二去的,柳三娘的神色就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原本时间就紧,却偏偏要在这牢里头走不少冤枉路,怎不叫她心浮气躁?

如此固然降低了犯人逃跑的风险,却也变相加重了她们这些当差者的负担。

“妹子,你可是觉得这路径太过繁琐,弯弯绕绕得叫人心烦?”经过先前那些话,此刻侯二自觉与柳三娘间的关系已经亲近不少,话语也就多了起来,“不怕告诉你,这里头啊,都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柳三娘边走边问道:“我倒是不觉得麻烦,只是怕督主等急了。”

“督主他老人家最是大度,知道此处地形复杂,不会乱怪罪人的。”侯二一口一个妹子,笑着道:“说来,这件事归根到底还要算在独庵大师身上,你知道他吧?”

独庵大师,也即道衍和尚,此人乃是燕王谋主,传闻神机妙算,若非有其出谋划策,燕王当年也不会势如破竹,将南朝大军打得丢盔弃甲。

“当然知道了。”身为北朝人的柳三娘,对于道衍和尚这类英雄人物的故事自是耳熟能详,反正路上无聊,索性听听故事打发下时间也好,“侯二哥快与我说说。”

“哈哈,妹子别急。”略显撒娇的语气,将春心萌动的侯二给拿捏得死死的,他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连忙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那位大师可是我朝第一智者,虽是佛门弟子出身,却不止精通佛法,连易经还有那玄门的阴阳八卦、奇门遁甲等,都不在话下。而这座诏狱便是由大师亲自主持修建的,其实,最早要关押的并不是朝廷的这些钦犯———”

“不是钦犯?”柳三娘奇道:“那要关的是什么人?”

“要关的不是人。”侯二自矜地笑道:“而是一条孽龙。”

“薛龙?”柳三娘兴奋了起来,追问道:“什么孽龙?从哪来的?”

“天下九州,而京城所在之地正是九州之中的幽州,此地又有个别名,唤作“幽州苦海”。是因为于地底下藏有一条孽龙,时常兴风作浪,厉害得紧。致使此地周边每逢大雨之时,便有洪涝之隐忧。”侯二道:“初建此城时,为了镇住这条孽龙,独庵大师才刻意将咱们这座京城给修建成了八臂哪咤的模样,以八座城门映射哪咤的八条臂膀哪咤是什么神仙?那可是三坛海会大神,什么孽龙能在他手底下兴风作浪!”

“所以”侯二又继续道,“咱们这座京城又叫八臂哪咤城,城防即是阵法,而城内用于镇封孽龙的阵眼,正是我们如今所在的诏狱。”

“独庵大师为了将孽龙锁住,特地于此破土动工,将孽龙引来后封锁于最深处。自此之后,京城便风调雨顺,再没有往日那般洪涝连年。”侯二自豪道:“为了物尽其用,锁住了孽龙之后,又在其上方创建了诏狱,目的就是要令这条孽龙翻不了身。而各层牢房的排列,便是由当年独庵大师所定下,内部路线同样如此—据说每沿途走上一次,便是加固一次阵势。””

“而那些菱靡的犯人,就是因为其精气神被阵法收了去,用于压制那孽龙。如此一举两得,既令那孽龙不得翻身,又可以令那些钦犯无力作乱,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听到这,柳三娘赞叹道:“要这么说,独庵大师可真是天纵奇才—

“那是当然。”侯二拍拍胸脯道:“几百年来,唯一在智计上能与他老人家较个长短的,也就只有青田先生了—-青田先生督建的金陵,同样也是一座不亚于咱们京师的城池。反正啊,这诏狱内的名堂,至今还没有人完全看透,当年独庵大师究竟是如何将那孽龙引至此地的,同样也无人知晓,只在宫廷秘档里提过一句似乎与阴阳八卦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柳三娘忽然道:“若这诏狱的阵势被破,叫那孽龙逃出生天,岂不是京城周边日后又有发大水的风险?”

“是啊。”侯二点点头道,怀抱绣春刀作大义凛然状:“所以,即便只是为了守护百姓,咱们也得将这地方守住,如此方不负陛下的栽培,督主的恩德。”

明明是一群特务密探,却将自己说得十分伟大,忠诚不忠诚的尚在其次,厚颜无耻这一块的精反正是学到了。

讲解了诏狱的前世今生,二人也终于来到了这诏狱的最底层,那一位马督主据传就在此处。

从中途开始,牢房里关押的人就逐渐少了,到得后来更是十室九空,偌大一层牢房几乎虚设,

分明是空空荡荡的环境,却又不知怎地,莫名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

“咱们到了。”侯二带着柳三娘正式踏入了诏狱最深处,也即是位于地下的最后一层,“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督主。”

“好。”

柳三娘答应了一声,好奇地四下张望,她也是头一回来到这诏狱最底层,对周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与上面那几层里,由铁栅栏围成的多个囚室不同,这诏狱最深层的环境反而要好上许多。牢房乃是由无数狭长的隔间拼凑而成,虽说有些象是棺材,毕竟是单人独间。从外界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模样,牢房内外联系的渠道除却牢门之外,便是位于墙上不到巴掌大的一扇小窗。

诸多牢房之中,仅有两间点了灯,隐约有灯光从窗户缝隙中透出,侯二前往的正是其中之一。

只见他叩响了牢门后就站在外头,直到门打开了才低下头、弓着身子走了进去,隐约可听到他与什么人交流的声音。

不消说,那位兴趣奇特的督主应当便是在这单间里头了到底谁家好人会喜欢住在牢房里真就不嫌隔应么?

还有一个问题,另外一间牢房明显也同样是有人的,莫非那位徐家大小姐就关在里头?

如果这样,事情就难办了柳三娘想着,这两间牢房相互毗邻,意味着这位马督公本人便算是那位徐小姐的看守,想要将其救出,绝对绕不开这位东厂督主。

若是自家老爹与那搬山道人已经潜入了诏狱,那么,他们想要救出那徐家大小姐,也就不可避免地会与那老太监打上照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一切,多半是没有可能了。

那搬山道人的道行极高,老太监虽是东厂督主,又懂得些武艺,恐怕也不是那道人的对手,一旦有些什么闪失,自己恐怕也要背上个里应外合的罪名,成为朝廷的钦犯。

好不容易到手的公家饭碗,这还没报热乎呢,看来又要没了柳三娘悲观地想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混迹江湖虽然逍遥自在,却也实在算不上安稳,她自小漂泊,如今只想找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而这一点,与她那名飞贼老爹完全不同。

交谈了一会,侯二自房中走了出来,对柳三娘道:“进去吧,督主正等着你呢。”

柳三娘答应了一声,走进那两墙之间不过数尺的狭小空间。

白日里,陈阳见过的那名老太监此刻已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家居常服,形制与道袍有七分相似,

正盘着腿坐在那儿,面前摆着个焚香的小铜炉,手中拿着个茶碗。

隔间内部原来是骑楼结构,老太监坐着的乃是一块悬空的木板,距离地面尚且有些距离。

“来了?坐。”

见到柳三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老太监随手一指,示意其在自己身前坐下,而这逼仄空间也至多只能容纳两人面对面地交谈。

此刻,换上了一身家居常服的老太监,似乎也收起了一身锐气,略显慈祥的面容象是个寻常的富家翁。

“地方有点小,不要见怪。”老太监笑着道,“年纪大了,就喜欢在熟悉的地方呆着——在其他地方,反不如这里睡得香。”

什么叫熟悉的地方?这话听着似乎别有深意—正当柳三娘讶异的时候,老太监又道:“我白日里打发你去探探那伙道人的底,你可有什么收获?”

回票督主。”说到这,柳三娘的神色下意识地严肃起来,将腰背也给挺得笔直:“卑职已成功探清了那群人的来历,他们都来自搬山派,而为首的那名道人,正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搬山道人陈宗光。”

反正是陈阳叫她如实回答的,倒也无需害怕因此而被责怪。

在听到陈阳的名号后,老太监稍稍有些动容:“是那个收拾了齐仙盟主的家伙?我还以为是什么小角色,原来是这等大鱼么?我记得他是南朝人,如何又与北边草原上的胡人混迹到了一处?”

“大约是半道上碰见的。”柳三娘道:“好象是那小王爷想要强买那道人用来拉车的牲口,结果却反被教训了一番,于是十分敬仰此人,并以师礼视之。”

“恩,不错,看来你是用了些心。”柳三娘的情报很是详细,听得老太监连连点头,最后又冷不防问上一句:“既然那道人的手段如此了得,你是如何安然无恙地探听到其底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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