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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杨明远时年四十二岁,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六部主官,可谓是前途无量,作为当代唯一一名连中三元者,被世人视作文曲星下凡,日后必然要入阁拜相的人物。

在其打理下,礼部事务被安排得极有条理,为众外藩所推崇,而尤其难得的是,此人深知边事,是促成察哈尔部内附的重要推手。

特木尔一五一十地为陈阳介绍着这位杨尚书,并敬佩地称其为杨大学土,似乎很是仰慕。

有陈阳担当护卫,自是可高枕无忧,于是二人轻车简从,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远远地就见到了紧靠着朱红色宫墙的那一片连檐通脊的廊房,那里即是衙门所在。

礼部衙门位于皇城外东侧,与宗人府、吏部、户部共在一条街上,平日里相较其他衙门倒是较为冷清,唯有外藩来朝、或者要举行什么大典时,才会忙活一阵,也算是六部中最没油水的衙门,但今日却显得尤其热闹。

两伙身着异族服饰的人,操着不同的口音,聚集在门前一阵叽里呱啦,且相互之间互有推揉似乎随时都要大打出手。

陈阳先前曾路过东瀛,自然听出其中一伙乃是倭人,而另外一方就有些难分辨,直到听到“西巴”两字时才恍然大悟一一原来是朝鲜人。

特木尔本想直接进衙门去寻那杨大学士,奈何门口被倭人与朝鲜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因此便与陈阳一起站在旁边观望。

陈阳静心分辨了一会,听明百了这两伙人冲突的起因一一倭人国内战乱连连,于是便有人趁机出海,干那劫掠的营生,除却中原以外,其实朝鲜也吃了倭寇不少的亏。加之其地小民弱,武备松弛,多年不习战事,而倭寇那边却是久经战阵,往往数十人结队,便可在其境内肆意来去,掳掠钱粮妇孺。

两伙人可谓是结仇已久,如令又正是朝贡的时候,为了避免他们见面就打起来,礼部特地将他们所居住的馆舍安排得相隔极远原本也算相安无事,但前些日子,有一名倭人武士在街上游玩,却在众目之下被人刺死,据目击之人称,行凶者为躲避搜查、最后正是躲入了朝鲜使团所在的馆舍。

今日之所以将官司打到这礼部衙门前,是因为朝鲜人前来商量入责礼仪之事,结果被等侯已久的倭人半道截住,这才拉扯起来。

陈阳一边听着经过,一边向特木尔讲述,后者明白了之后,难免有些不满:“就因为他们几个的私怨,弄得整条街都不安生!人命案子自有刑部与大理寺去管,跑来礼部胡闹些什么?”

他个子大,嗓门也厚实,含怒之下发声也不知收敛,结果一出言同时引来了两方关注。

见特木尔与陈阳只是孤零零的两个人,而前者又穿着便装、看起来有些朴素,似乎不是什么显贵人物,于是刚刚还在吵得不可开交的两群人,转瞬间竟默契地将炮火一致对外,好一阵言语讥讽。

特木尔本就拙于口舌,被对方一阵抢白后气得火冒三丈,身上伤口都险些进裂。

大怒之下,他正要拔刀,好在这时礼部衙门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位身着大红官袍、胸口绣着锦鸡的官员大步走出,面容不怒而自威,三缕短须浓黑如墨,剑眉星目,端得是仪表堂堂。

这位显然便是那名杨大学士了,他露面后,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两伙人自觉地让出道来。

杨明远站定之后,先朝左右扫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每人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尔等为何事在此喧哗?”

于是倭人与朝鲜人各派了一名代表出来,在杨明远面前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尤其那倭人代表还十分委屈,“这些朝鲜人纵贼行凶,光天化日之下袭杀我国人,还请上官做主,将他们赶出京去!”

“先前已经与你说了,刑部正在加紧侦缉此案,只是近来多事,人手有些不够,要你们安心等待。”杨明远听完后,道:“怎地今天又来纠缠不休?朝廷自有法度,容不得你们这几人胡作非为,还不快快散去!若不然,我禀明陛下,收回你们的勘合契符!”

这些倭人虽只是大名的下属,然而平日里骄横惯了,又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真刀真枪的,虽一开始被杨明远的官威唬住,如今却对这决断十分不满,着不公便将杨明远围在正中,反将那些朝鲜人抛在了脑后。

倭人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陈阳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妥,正欲出手将杨明远自倭人之中带出,却见人群里忽然闪出个头上系着百带的武土,将一柄长刀高举过头顶,怪叫着跳将出来,便朝杨学土劈去。

眼见得就要血溅当场,只见那身着大红官袍的学士不紧不慢,只横眉怒目地看着那名凶徒,身上忽然进发出一股威严气势,竟直接将其震飞出去。

“”—还是个真读通了书的。”

陈阳眼前一亮,发现眼前这名学士气机圆融,显然是个在理气之道上造诣极深者,并非是迁腐的死读书之辈。似此等人物,将文理与自身之气相结,养出一股浩然正气,最是不怕世间穷凶极恶之辈。

“—”杨明远冷冷地看了那名昏厥过去的倭人,便对衙门里涌出的差役们道:“将这人锁拿起来,交付有司处置,若有人还敢闹事,便与其一同问罪。”

接着,他又转身对一众朝鲜人道:“今日出了这等乱子,令几位受惊了,还是请你们改日再来吧。”

两伙人早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当街击杀朝廷命官,还是当朝二品大员,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哪里还敢说出半个不字,于是老老实实地掉头离开。

杨明远这时又转到陈阳与特木尔的面前,行了一礼,说道:“世子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特木尔见对方有礼有节,便学着回了个礼,说道:“好叫杨学士知道,俺在这京里呆得久了,迟迟见不着陛下,心里着实烦恼,加之家中老父又突然患了重病,便想着早些赶回草原,今日是来与杨学士讨论个章程的。”

“哦?”杨明远闻听此言,微微一愣,“为何这么突然?小王爷先前不是说,可留在京中过冬么?实不相瞒,陛下情况已有好转,不日便可理事,如今正是促成贵部内附的机会,误了这一次下一回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特木尔有些犯难地挠了挠头,看向陈阳。

“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陈阳上前一步道:“便是一日之间,情况也有可能瞬息万变女直人将要有大动作,若没世子统率,只怕草原各部会吃败仗世子提前返程,也是为了平息边事,并非出自私心。”

杨明远见陈阳说得头头是道,又见其一身道人打扮,不免有些好奇,于是询问道:“不知这位是?”

不等特木尔介绍,陈阳直接开口道:“好说,在下陈阳,道号宗光,见过杨学士。”

杨明远听到陈阳的名号后,反应却很奇怪,只见其认认真真地上下扫视了一眼陈某人,进而十分躬敬地微微一躬:“久闻陈道长大名,在下有礼了。”

“怎么?”陈阳惊奇道:“你认识陈某?”

对此,杨明远倒是并不避讳,“江南李文长,乃是在下知已好友。”

原来大家都是熟人,那就好办了,陈阳倒也没想到自己在南朝的人脉也能够引申到北边,两边的关系顿时密切许多。

杨明远亲自引领着陈阳、特木尔进入后衙,谈论起了近日之事,“原来陈道长也在京城,当日陛下突然昏迷时,我亲眼见到他灵台上方有一股黑气徘徊,便猜出是中邪所致。奈何我儒家理气之道自保有馀却难以度人,便只好请白云观里的俞道人前来祛邪,可惜收获甚微好在陛下于梦中蒙神人搭救,这才及时苏醒,早知如此,便也请陈道长来试试了。”

“当日于禁中驱散邪崇的,正是陈某。”陈阳没有隐瞒,如实答道:“而那俞道人更是早与外敌勾结,这才令当今皇帝几乎不治—关于此事,我已飞书送往终南山重阳宫。”

“竟是如此?”杨明远讶异道:“那俞道人乃是重阳宫七真门下,怎会与外敌勾结?他勾结的人是谁?”

“雪山黑教—还有女直人,便连太子也牵扯在内。”陈阳缓缓道:“兄台为朝中重臣,当也明白此事。”

听到陈阳如此回答,杨明远的心中再无怀疑,当朝太子与一名女直人死在皇帝寝宫的消息,至今仍被严密封锁,仅有几人知晓,陈阳既然能说出这消息,显然便是当事人之一。

“”—”杨明远长叹一声,道:“自老奴一统诸部后,辽东女直人逐渐兴旺,于塞外诸族中的势力越来越强,近来更有了入寇中原之心太子殿下如此与虎谋皮,实在是—喉—

“你既也知道女直人心怀不轨,便不该拖着世子。”陈阳说道:“若真叫女直人趁机火并了草原各部,恐怕再难受制,塞外从此将永无宁日。”

“我又何尝不知?”杨明远苦笑道:“女直人以不满一万之众兴起,转眼间已有称雄塞外之势,朝内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主张以夷制夷,我却知必不可行,力求出兵。以当日辽宋之强,也难挡其兵锋,而朝廷眼下无比混乱,注定无力顾及北方,我只怕世子此次北返,将一去不回啊!”

当时辽宋也都是大国,却先后被女直人所灭,虽说这先后两波女直人并不一定有太强的联系,但却都居住在白山黑水附近、以渔猎为生,可见那地方确实有些说道。

“当年钦宗请来六丁六甲神兵协助守城,最终也被女直人所破,以至于有靖康之难殷鉴不远,如今更得小心。”杨明远继续道,“世子在京,还能收拢部众抗敌,而若是丧身于战场,令草原各部群龙无首,恐被女直人趁机坐大。”

“原来你是这样的考量。”陈阳说道,“倒也不能说错——但世子毕竟历代都居于漠南草原,如今你叫他不战而走,只怕会因此而失尽民心,如此就算留得命在又能如何?女直人可以数千之众力敌上万大军,其中必有蹊跷。此番我将与世子一起北返,调查清楚这事的来由—总之,有陈某在,定能保他无事。”

见陈阳决心介入辽东之事,杨明远严肃的脸上明显微微松了口气,“若有道长相助,我便放心了——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入宫去见皇上,陈说利害,你们二人在此稍待。”

说着,他便整了整官服,将陈阳等人留在了衙中,自行从承天门进入宫中。

坐在礼部的官衙里头,特木尔只感觉浑身不自在,将桌上茶水端起碗来牛饮而尽,道:“—

你们汉人的东西都挺不错的,就是规矩太多,随便办件事都要问这问那——

“这也是为了名正言顺。”

知道对方粗豪的性格,陈阳倒也没见怪,“当日将那老皇帝救醒,我还道这人生机已竭、没有几天好活,如今看来,他倒是恢复得不错,已经快能上朝理事了——”

正闲聊间,外头忽然传来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强烈的冲击由远处迅速蔓延过来,轻易将门户震得粉碎,就连二人头顶的房梁也因此掉落,重重地砸到桌上。

猝不及防间,特木尔偌大一个粗豪男儿,也被这声响震得膛目结舌,两眼直冒金星,耳朵里头满是蜂鸣声,倒在地上半天也没能恢复过来。

陈阳有法力护身,情况稍稍好些,但也差点被这巨响吓了一跳,身上难免沾染了些灰尘。

他走出房门,见得衙门周围环境大多如此,门窗玻璃尽数粉碎,便连不远处的宫墙也都塌了好几处,天空隐隐有些发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隐约能听到外界无数人惊恐交加的呼喊求救。

“这不是地震似乎是东边方向传过来的动静,究竟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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